第三十三章 瑜伽

我緩緩地拿起一把薄得透明的手術刀,這是當初為了破獲歐靜蘭係列分屍案,我特意向遊巧林要的,以體會凶手的感受。不過那時都是在豬肉上麵練習,現在我終於有機會用它來切人肉了,隻是萬萬沒想到是自己的肉。

我輕輕地把它放在了自己的靜脈上,那冰涼的刀鋒一接觸到溫暖的肉體,竟然顯示出一種渴望。

它渴望切下去!

渴望早一點結束我這罪惡的生命!

既然它都希望我死,那我還有什麽不死的理由?

我沒有一點停頓,輕輕一拉,一縷血順著明亮的刀片滲了出來。這罪惡的血,終於到了償還的時候,希望那些因我而死的人,能夠因此而安息!

希望在另一個世界見到小萱的時候,她不要怪我!

鮮紅的血液無聲地流淌著,我的意識越來越模糊,距離另一個世界越來越近。我依稀能看到那傳說中的奈何橋,還有一臉陰鷺的老孟婆。

突然,一道黑影閃現出來,攔住了我的去路,我抬頭一看,隻見一個滿臉汙血和髒泥的人,披頭散發地站在我的麵前。

難道這就是前來索命的厲鬼?

我不禁向後退了兩步,心裏驚恐到極點,全然忘記我現在已經不再是人。

這時,那人將頭發捋了起來,我定睛一看,眼淚一下湧了出來,失聲叫道:“小萱!”

小萱看著我,眼淚流了出來,臉頰上出現兩條白淨的痕印。

我大聲叫道:“小萱,你別哭,我知道是我害了你,但那並不是真正的我,而是我身體裏另一個‘我’”

小萱流著淚,拚命地搖頭,她像是要告訴我什麽,但是卻說不出話來。我想向她靠近,但是她卻恐懼地搖著手,讓我不要過去。

突然,小萱回過頭去,向黑沉沉的另一邊看去,神色十分驚慌。就在這裏,她一下就衝到了我的身邊,在我耳邊輕輕說道:“瑜伽”。

第二個字剛剛吐出口,她就嘭的一聲化做了煙霧,消散在黑暗的空中。

我衝著黑如墨漆的天空大聲叫道:“小萱,小萱……”

“終於救過來了”

我突然聽到耳邊如炸雷般響起一個聲音,睜開眼睛一看,隻見麵前幾個穿白大褂的人正看著我,薑大人就站在他們身邊。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給張傑威打電話的時候,以他的敏銳感知力,當時就發現我不對勁,所以在最後才突然問我一句在哪裏。也正因如此,我現在才能躺在這裏。

“王磊,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麽蠢事嗎?”

我默不作聲,我已是一個罪不可赦的殺人狂徒,我要終結‘我’的生命,要為小萱和所有遇害者報仇,這次偶爾不死,但下次一定非死不可。

不過,在死之前,我必須弄懂小萱所說的‘瑜伽’是什麽意思。她不會無緣無故告訴我這兩個字,並且是在最後關頭,我相信其中一定有原因。

我之所以相信,是因為我相信自己的幻覺會與現實重合,也即是說有預兆。以前在幻覺中,我看到小萱和小挫指認我是殺人凶手,現在全都一一實現,所以我對小萱的這兩個字有著強烈的反應,不找到結果是絕不會罷休的!

我靜靜地躺在床上,當時光從我身上流走的時候,我已經將這兩個字反複想了無數,但是卻沒有一點頭緒。

我知道,小萱以前練過瑜伽,這是一種起源於印度的神秘功法,但這與小萱的死或者其它事件有什麽關係呢?

看來,我有必要去一趟小萱常去的瑜伽館。

“你這個組長到底是怎麽當的,還嫌特務辦的事情不夠亂嗎?有種就去把凶手找出來,這算什麽回事兒?”薑大人繼續道。

這時,張傑威出現在床頭,他的臉還是石頭做的,話也仍然是冷冰冰的,隻不過話的意思卻柔軟了幾分:“其實很多事並不是你作主,你也作不了這個主。”

我默然無聲,我明白他的意思,可是他卻不明白真相。如果他知道了一切,我想第一個把我送上刑場的人一定是他。

我漠然地看著他,突然感覺到其實他一點都不冰冷,因為他的血液裏充滿了澎湃的正義!

薑大人說道:“你先好好養傷,但你要保證不再做那種蠢事,否則我就把你二十四小時銬在這裏。”

我點了點頭,沒有作聲。

薑大人在這一點上倒是挺相信我,知道我這個人隻要點頭答應就一定會做到,於是又把我罵了一番,之後就和張傑威離開了。

由於我是失血過多,所以當血補足之後,我的身體很快就複原了。不過我卻害怕再回到警局,因為我是一個罪犯,一個罪大惡極的死囚,我不能承受正義的壓力。

薑大人一如從前地沒有放過我,我剛走到醫院大門,他就親自開著車過來了,也不知是碰巧還是他在醫院有耳目,抑或是他的另一隊‘人馬’的神奇感知力。

當我回到辦公室的時候,我低著頭,不敢去看任何一個人,就像一個偷了東西的賊見到了主人。

鑒於目前我的狀況不佳,張傑威重新擔負組長職務,並且特務辦連續失去兩個人,所以又增添了兩張新麵孔。但我沒有心思去認識他們,並且也不準備認識他們,就像小挫和高建寧一樣,如果我根本不認識他們,也許一切都不會發生。

我發現馮思琰對我的恨意有所緩解,也許是我的自殺讓她感覺到了一點誠意,她卻不知道我是罪該如此……不過我現在對這些已經麻木了,因為高建寧就是我害死的,我遲早會把這條命還給他。

薑大人草草地開了一個短會,將該交待的事情交待了一下,然後對我道:“你先回去休息,明天開始上班。”

我點了點頭,轉頭準備離開,這是薑大人的聲音從後麵傳了過來:“答是!”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會學著張傑威的樣子,雙腳並立,大聲回‘是’,可是現在的我不再是以前,我無精打采地歎了口氣,然後推門而去。在關門的一瞬間,聽薑大人說道:“老子真是見鬼了!”

出了警局,沒有了正義的壓力,我的精神恢複了許多,打車去了瑜伽館。

靜怡瑜伽館在警局和小萱家的路途中間,位於一座大廈的十七樓,占了約二分之一的樓層,在安陰市算是小有名氣。以前我陪小萱來過幾次,所以對這裏的情況還比較了解。

進了館內,隻見一些男男女女做些奇怪的動作,其中女性居多。

我直接找到小萱的女教練,出示了我的證件。女教練大約三十歲左右,皮膚很幹淨,給人的感覺十分清爽,她的體型非常好,就像是用尺子卡出來的。

看到我的證件之後,她的表情頗為驚訝,因為她也見過我好幾次,但一直都不知道我是警察。

“藍小姐好久都沒有來了,她不會也是警察吧?”女教練有點八卦,但八卦的女人才有更多的女人緣,這是她的職業造成的。

我臉色沉重地點了點頭,小萱是我心頭永遠的痛,任何人任何地點任何時候提及都會讓我黯然神傷。

女教練一下就捕捉到我眼前的哀傷,做出一副很緊張的樣子:“藍小姐不會出事了吧?”

雖然我知道她的反應再正常不過,但我還是忍不住想在拿一塊抹布塞住她的嘴。

突然,我全身一個寒戰:殺神父的時候,會不會也是因為他說話太羅嗦,所以我才那麽大力氣去阻他的嘴,以致於把他的嘴都撐爆了!

我不也再往下想,因為我的手在發抖,好像女教練再多說一句,我就會將她按倒在地,然後將她正在抹汗的布塞進她的嘴。

女教練覺察到危險,向後退了兩步,盯著我道:“你有什麽事?”

“我,我想了解一下她在瑜伽館的活動範圍,以及所接觸到的人,凡是你能想起來的事情,都告訴我吧。”

雖然女教練眼睛裏的疑惑更重,但她沒有再深問小萱的事情,回道:“藍小姐在我們會館已經快三年時間了,活動範圍太寬了。另外,她性格開朗,接觸的人也挺多,有時還帶新會員練功,認識她的人就更多了。”

“有沒有什麽可疑的人員?”

“可疑?”女教練的表情很明顯地表示出我就是最可疑的人,但是口中卻道:“沒有,這裏都是學習瑜伽的人,並且大部分都是女性,沒有什麽可疑的人。”

聽她話的意思,好像隻有男人才有資格做罪犯,不過我沒有和她爭辯,而是繼續問道:“那麽,她認識的男會員有哪些?”

女教練的眼睛突然閃現出一絲八卦的光芒,隨即又強忍下來,一本正經地道:“這倒不多,應該不超過十個。”說完,她看著我,表情開始有了一些變化。

這女人一定不是一個真正的瑜伽功修習者,我是我唯一能給她的評價,不過以目前的形勢來看,遇上這樣一個女人倒是挺幸運的,因為她也許能提供我想像不到的東西。

我的臉色稍稍緩了一緩,女教練的表情就更加放鬆,而且還著某種捉狹似的微笑。

“有沒有男人注意她?”我問道。

“注意,是哪一種注意?明顯的還是暗地的?”

我知道她心裏想著什麽,但不準備糾正她,於是回道:“兩者都算。”

女教練有些興奮地道:“藍小姐實在太漂亮了,注意她的人還真不少,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有,我慢慢給你講。”

接下來,女教練便拉開了話頭,一件一件地講了起來。按她所說,幾乎所有見過小萱的男人都有可疑。

我打斷了她的話:“告訴我最注意她的三到五個人。”

女教練愣了一下,稍加思索,然後道:“李青林算一個,賓海榮算一個,周誌雄算一個,嗯,還有培成強和張起元都算一個,宜名春也算。”

她終於多確定了一個人,然後有些沾沾自喜地看著我,我卻不準備給她表揚,而是冷冷地道:“帶我去辦公室,我要這幾個人的所有資料。”

其實我現在並沒有確切的偵查目標和方向,隻是走一步看一步,因為小萱所說的‘瑜伽’實在太籠統,所涉及的範圍太廣,讓我無從查起。但不管怎樣,必定是和‘瑜伽’相關的人或事,而在人之中,最可疑的自然就是關注她的男人。

瑜伽館的資料很簡單,除了姓名之外,就是性別,然後是身高體重等方麵的數據,真正有用的隻有一個,那就是電話號碼。

記下了這六個人的電話,我又道:“她有沒有專用的存物箱?”以前我隻是在外麵陪她,更衣室之內的地方肯定是不能進去的。

女教練點了點頭道:“當然有,我們這裏的會員都有自己專門的存物箱,不過鑰匙在她那裏。”

“帶我去。”我很平靜地道。

“不行,那是她的私人物品,必須她親自打開,你不能亂動的。”女教練突然拒絕了我的要求。

我知道她的拒絕是有道理的,隻好用低沉地聲音告訴她:“她已經死了,不可能來了。”說到這裏,我的心裏莫名一疼,有如針紮一樣。

女教練驚駭至極,張大著嘴巴,半天沒有合攏。

我平靜了一下心情,然後道:“希望你配合一下我的工作。”

女教練機械地點著頭,然後保持那種驚駭的樣子,帶著我來了到女更衣室。進門時,她都忘記了敲門,好在我還記得,讓裏麵正在更衣的幾名女會員出來之後才進去,否則又會多幾個無辜的驚駭至極的人。

我看了一下存物箱,是那種薄金屬製造的,隻需要用起子一類的東西插進去,強力一掰就能開。於是讓女教練找來一把起子,然後將箱門撬開。

在箱門咣鐺一聲被打開的時候,我的心跳驟然加速,突然想起了開大世界貿易中心那道可怕的門。

那是一道決定我命運的門,如果我永遠不打開,那麽我將永遠活在夢中,可是一旦打開,我就會變成一個真實的魔鬼。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打開那道門究竟是對還是錯。

小鐵箱門無力地向一側倒去,我急忙看了過去,看見裏麵放著一套折疊好的練功服。

我取出練功服,翻看了一下,裏麵沒有任何東西,就連口袋都沒有。

“這個櫃箱修一下還能用,衣服我帶回去了。”

女教練欲言又止,看了看我,還是問道:“藍小姐真的……”

“如果你向外說出一個字,我會親自來把你帶走!”麵對如此八卦的女人,我除了威嚇之外,再沒有別的辦法。

剛剛走出瑜伽館,一個電話打了過來,我看了一下,竟然是張傑威。

“王磊,現在哪裏?”

“在體育館附近,有什麽事嗎?”

“我馬上過來,你就在那裏等我。”說完就啪的掛斷了電話。

現在是下班時間,張傑威從來沒有給我打過私人電話,不知他有什麽事情,難不成是要我報救命之恩?

十多分鍾之後,張傑威趕到。我一看到他就問道:“什麽事啊,怎麽沒說清楚就掛了?”

“沒大事,就是有點悶,想找個人喝點酒。”

當初特務辦剛剛組建的時候,一共有五個人,現在小萱、小挫、高建寧都不在了,無形之中,我和張傑威之間的距離縮小了,雖然我還是看不慣那張石頭臉。

我聽他這麽一說,倒也有幾分興趣,現在的我需要一些酒精來麻醉自己,讓我暫時忘記那些不能忘記的東西。

我們也沒有刻意去找酒店,鑽進了最近的一家,然後隨便點了幾樣菜。張傑威喝啤酒,要了半箱,看樣子是真要喝,我也不客氣地來了一瓶富裕老窖。

酒過三巡,我們沒有說多少話,都是一杯接一杯地幹,但是場麵卻一點不顯尷尬,真是應了那句老話——一切盡在酒中。

其實我跟張傑威完全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之前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我會跟他單獨坐在一起喝酒,但命運的安排總是出人意料,現在我們就像兩隻從網裏漏出的魚兒一樣,有點惺惺相惜的感覺。

轉眼間,我的瓶子已經空了一半,腦袋也有點暈晃起來,看張傑威也順眼一些,話匣子便打開了。而張傑威可能跟我一樣,話也多了起來,隻是那張臉的表情永遠沒有改變。

但我們都盡量不聊工作,因為過去的老隊伍現在隻剩下我們兩個人,隻有欠抽的家夥才會去說那些話題。

我衝著張傑威道“會下圍棋不,有空殺兩盤?”

張傑威搖了搖頭道:“太費腦子,一般不玩。”

“那就是會了,到時好好殺幾盤。”

“算了吧,一盤幾個小時,不如看幾場足球賽。”

原以為這家夥跟石頭一樣沒有任何愛好和興趣,沒想到還是個球迷。

“切,二逼足球有啥好看的,還不如看幾場大片。”

不過,張傑威的確不是一個聊天的夥伴,幾句話說完之後就沒有多少話了,隻是聽著我海闊天空地胡說八道,然後一杯一杯灌著啤酒。

我的酒下去了大半瓶,言語也越來越放肆,斜看著張傑威道:“老實說,我真懷疑你有沒有朋友。”

張傑威沒有介意,噴著酒氣道:“朋友,這世上有幾個真正的朋友?你有嗎?”

“有”我拍著胸脯道:“當然有,陳宇嘉就算一個!”

我想都沒有想,脫口將陳宇嘉的大名報了出來,因為他的確是我這一生中遇到的最知已的人,也是最完美的人。

張傑威的臉色微微一變,皺著眉頭道:“你跟那個心理醫生關係不錯?”

“當然,有機會我帶你去見見宇嘉,相信你們也會成為朋友的。”

張傑威不置可否地喝了一大口酒,而我卻突然愣在那裏,腦海劃出一道閃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