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麵對麵

我現在抽煙的目的並不是想讓他出口討要,但是這樣做能激發起他心中的欲望,而一旦人有了欲望,他不再是一塊石頭。

遊巧林僵硬的臉上抖動了一下,我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然後狠狠地咂了一口,用力吐了出去,一條長長的青煙在空氣中快速向前奔去,縮短了我和遊巧林之間的距離。

一隻煙抽完,我沒有說一句話,而遊巧林坐在那裏也沒有動彈一下。由此可以看出,這個家夥的自製力有多強,他的心就跟他的殘忍一樣無情。

“其實你現在已經是必死之人,我犯不著跟你過不去,也許我的這次審問之後,你很快就會押赴刑場,到時一聲槍響,你我就是兩條路上的人了。”

第二個謊言無聲無息地灑了出去。其實遊巧林執行死刑的時間我並不知道,並且也不能決定,我之所以這樣說,就是承接前麵的一招,在激發出他的欲望之後,再拋出生存的欲望。我知道,死刑犯雖然明知必死無疑,但都有一個共同的心理,那就是能多活一天是一天。有些死刑犯為了達到這個目的,還不惜偽造更多的罪行,以致拖延執行時間,在世上再苟延殘喘幾日。

這時,遊巧林的鼻孔裏突然哼了一聲,便再沒有了聲息。

我心中暗暗不妙,要知道這家夥從事法醫多年,雖然沒有直接參與案件的審理等工作,但是他生活在這個圈子之中,很多事情都了解。他已經聽出了其中的破綻。

不過,謊話既然已說出口,就是被識破也要繼續下去,否則就真的成了破綻。而一個破綻對於像遊巧林這樣嚴謹的家夥來說,就足以讓這次審訊以失敗告終。

“我知道你清楚所有的程序,但我也可以很清楚地告訴你,你的執行時間是半個月後,這件事在中院內部已經定了下來,你自己算著時間吧。”圓謊的最好方法就是再圓一個,並且要言之鑿鑿。

但是遊巧林好像並不在乎,他依然像一具僵硬的死屍坐在那裏,臉色慘白,皮膚發幹,這或許是因為牢房裏沒有陽光的緣故。其實他現在的姿勢跟以前很相似,但是由於沒有了金絲眼鏡的遮掩,所以讓他露出了真容,而那雙長期隱藏在後麵的眼睛被強烈的陽光乍一直射,所以變成了瞎子。

看著兩眼空洞、毫無反應的遊巧林,我突然生出一個奇怪的想法:難道他已經死了,所以根本不怕再死一次?

我的想法讓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緩緩來到他的麵前,稍稍俯下身子,冷冷地看了過去。

遊巧林的眼睛有些發黃,就像是打了一層臘,沒有光澤,身上隱約有一股腐臭,那是來自牢獄之中的氣味,唯一讓我感覺到他是活人的證據是:原本以為沒有的胡須竟然冒出了茬,稀稀拉拉在長在嘴唇上。

整個過程遊巧林沒有動一下,就連眼睛都沒有眨,他平視著前方,好像那裏就是他的歸宿。

我貼近他的耳朵,小聲道:“那個故事很有趣。”然後又抽回身子,站直之後盯著他。

遊巧林的嘴角突然機械地動了兩下,不知道是想說什麽,還是因為心中有所想,從而讓臉部肌肉發生搐動。

“我想是因為故事的結局沒有設好,所以你才到了這裏。”

說完這句話,我把眼光移開,看向另一邊,但是眼角的餘光卻始終觀察著他。其實這個問題是極其關鍵的:我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這個故事是誰講的,如果遊巧林沒有給張何美講過這個故事,那麽他的表情會顯得茫然;如果真的講過,那麽他會因為我後麵一句話而陷入思索。

如果是前者,那麽我就可以確定張何美有重大隱情,甚至直接參與到小萱失蹤被害的案件當中。

而我之所以要走近之後再問,就是為了既要仔細觀察他的反應,又要不引起他的警惕。

我靜靜地等待著,可是遊巧林卻沒有給我答案,好像他早就知道我會問,所以已在心裏和臉上設置了防火牆。

我有些失望,但沒有表現出來,而是向前走出兩步,將臉背著著遊巧林,調整好心緒之後,再慢慢地轉過身來,然後問道:“當你吃掉自己妻子的腐肉時,不知道是什麽味道?”

據張何美講,遊巧林是因為太愛自己的妻子,所以才將她吃進肚子裏,我想這個問題應該觸及到他的內心深處,讓他有所鬆動。

果然,遊巧林開口了:“那是一種刻骨銘心的味道。”

我沒想他會回答,並且回答得如此浪漫,所以微微一怔,正想譏諷時,卻聽他又幽深深地說道:“就像你和藍瑾萱一樣!”

原來他一切都知道!

我一直壓抑著的情緒終於爆發出來,像一隻瘋牛般猛地撲到他的麵前,狠狠地抓住他的衣領,厲聲喝道:“告訴我,你為什麽要那樣做?”

遊巧林任由我將他搖得像狂風中的枯葉,而他也正如枯葉一樣,臉上麻木無情,絲毫不為我的瘋狂所動。

“你把小萱的頭藏在哪裏?”

我的聲音變成了咆哮,目光漸漸變得凶狠起來,兩隻手的力度越來越大,而遊巧林慘白幹枯的臉上竟然湧起一絲血色,好像是刺激我,鼓勵我繼續下去。

這時,門突然被推開了,原來是兩名獄警聽到動靜跑了過來。當他們看到我的情況時,立即勸道:“同誌,冷靜點,慢慢審,別衝動。”

我一下驚醒過來,鬆開了手,咬牙向後退去,而遊巧林幹枯的臉上分明露出一絲得意的神情,他又一次擊垮了我,一如從前那樣。

我頹廢地坐在椅子上,對著兩名獄警道:“你們把他帶下去吧,我累了。”

兩名獄警將遊巧林從特製木椅上放了下來,重新戴上手銬,其中一人衝著我道:“同誌,回去休息一下,為這種人渣嘔氣犯不著。”說完手一用勁,將遊巧林向前一推,厲聲喝道:“走!”

遊巧林拖著沉重的鐵鐐,嘩嘩嘩,向門外走去,我無力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裏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慌。

這時,當我抬起頭在看遊巧林的背影一眼,我卻發現…他居然陰測測的對著我笑……

一股徹頭徹尾的冰寒突然將我鎖定,讓我無法動彈半分,有如墜入地獄之中。

就在我驚魂失魄之際,遊巧林已經消失在門牆的另一麵,隻留下一連串清脆的金屬聲。

他到底在笑什麽?

我的內心深處突然問出這樣一個讓自己心驚肉跳的問題。

他在笑什麽?

難道一切都是他的精心布局,是他故意讓張何美告訴我那個故事,讓我利用這個故事將他抓住?難道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始終都脫不出他的遊戲範圍,即使他身在牢中,我仍然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我的心起墜起深,直到墜入無盡的深淵。

那一天,我不知道是怎麽離開看守所的,也不知道是怎麽回到警局的,我的思維和記憶始終停留在他那恐怖的一笑當中,他到底在笑什麽?

等後來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我終於知道,知道他在笑什麽了,但是一切都晚了。

就在我恍惚於遊巧林恐怖一笑之中的時候,這時辦公室出現一個讓人討厭的身影,一下就打斷了我的思緒,讓我瞪著眼看了過去。

王旭陽晃著腿站在我的斜對麵,正衝著馮思琰直拋媚眼,見我看他,很自然地把頭一甩道:“嗨!磊哥,有什麽話要說嗎?”

我真是服了這個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家夥,但是也很奇怪,他又跑過來做什麽,難道鴻洋並沒有傳說中的那樣嚴厲?

這時,高建寧可憐巴巴的目光已經望了過來,一付傷心欲絕的樣子。看來這小子來了有一會兒,不過剛才我在發呆,沒有注意到罷了。

見兄弟有難,我這個當表哥的自然要為他出頭,於是對著王旭陽招了招手道:“過來,我有幾句話要對你說。”

“同誌之間要保持距離,有話這樣說最好。”王旭陽知道我對他不感冒,並且他的小身板跟我不是一個級別,所以很知機地離我遠點。

這小子太滑頭,我隻好直話直說:“那你就聽好了,我們特務辦事務繁忙,沒人閑著陪你聊天,你有事就說事,沒事趕緊走人。”

這話要是別人聽了,早就掉頭離開,但王旭陽不是一般正常人,他的腦子也挺好使,順口就道:“有事,沒事我到這裏來幹嘛,你以為我每個月的薪水是白領啊,咱再怎麽也是一公安幹警,肩負著一方的長治久安呢。”

馮思琰一直很安靜地坐在那裏,盯著電腦屏幕,好像我們說的事情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其實如果不是因為她,這些事情都不會發生。

我衝著高建寧眨了眨眼,示意他要主動進攻,到時我再從旁邊迂回側擊,不但能將這小子打得屁滾尿流,而且能夠讓高建寧在馮思琰的心目中樹立一個男子漢的光輝形象。

可惜的是,高建寧憋了半天,臉都快紅了,這才溫柔地道:“你有什麽事?”

我氣得端起一杯茶喝到底,這家夥平時對我那可是花樣百出,怎麽對外人就響屁都放不出一個?難道是因為馮思琰在場的原因,所以這小子要保持紳士風度?看來這件事要好好跟他談談,免得到時候被評上了紳士,但是卻讓別人評上了老公。

王旭陽對高建寧的問話根本不理不睬,完全沒把他當回事,抖著一條腿對馮思琰道:“美女,今天下班去喝茶,我知道附近新開了一家,聽說裏麵的格調還不錯。”

我本來想發射幾枚飛毛腳,但聽他這麽一問,又停了下來,想看看馮思琰的反應。如果這妮子真的對王旭陽這樣的屌絲感興趣,那麽她是絕不可能對高建寧這種類型的人有意思的,所以要先摸清楚她的真實想法,然後再決定如何下手。否則到時候她真的跟王旭陽走到一起,那還不雙劍合璧,聯手對咱發起進攻?

馮思琰的臉上還是冷冰冰的,但卻搖了搖頭,然後道:“你自己去吧,我還有事。”

這話我愛聽。雖然平時看到馮思琰冷若冰霜的樣子讓人覺得她有點高傲,但現在她的表情無疑是讓人喜出望外的。

王旭陽沒有一點尷尬,身子做出一個奇怪的扭動,而這個動作結束之後,他的人已經從牆邊到了馮思琰的辦公桌前,那條顫動的腿也從左移到了右。我有點懷疑這家夥是不是東洋派出來的奸細,這分明就是高級別的忍術啊。

隻聽王旭陽說道:“事情永遠是做不完的,休息才是高質量的工作保證,哎呀,你看你,才到特務辦幾天,額頭上就有了小皺折,真是太慘無人道了啊。”

無論哪種女人,都會把自己的容貌放在最重要的位置,馮思琰雖然對別人冷若冰霜,但對自己肯定不會這樣,否則那張精致的麵孔又怎麽可能每天如清芙出水呢?

她抬起手來,摸了摸額頭,不過也僅此而已,然後淡淡地道:“是嗎?”

我暗道不好,以王旭陽的本事,隻要跟他搭上話,那麽他肯定就有無數個花招使出來,最終會讓女神卸下厚厚的麵甲,變成小女人,然後很輕鬆地跟他四處遊弋,說不定以後還會跟他一樣,晃著兩條白生生的玉腿四處招搖。

一想馮思琰晃著玉腿到處招搖的模樣,我的決心一下就上來了,不為別的,僅這一點就足夠我將王旭陽這小子灰飛煙滅了。

我毫不客氣地道:“王旭陽,我覺得你應該申請調到特務辦,免得你整天跑上跑下,哆累得慌。”

“磊哥英明,不過我們鴻組更英明。”王旭陽脫口而出。

咦,這小子的話裏有話啊,一下子倒把我給搞糊塗了,我衝著他道:“你最好馬上把話講清楚,否則我就會讓你從那扇窗戶走出去。”

王旭陽嘻嘻一笑:“因為我今天是到特務辦來報道的,根據上級指示,我從今天開始調入特務辦。”

我指著他的鼻子:“你……”但卻沒有下文。

這都是唱得哪一出啊,是嫌特務辦不夠亂,所以把這小子搞過來,還是鴻洋這小子使陰招,故意這樣做?

王旭陽很瀟灑地一彎腰道:“磊哥,以後請多多關照。”

“去去去,少跟我來東洋妹紙那一套。”我眼睛一轉,計上心來,於是道:“既然你現在是特務辦的人,那麽就要守我們的規矩,否則就別怪我們心狠手辣了。”說完我鼓起眼睛,惡狠狠地瞪著他。

“這個小弟懂,有什麽事盡管吩咐。”

“先上茶,每人一杯!”

王旭陽迫於我強大的淫威,不得不屁顛屁顛跑過去泡茶,高建寧衝著我翹了個大拇指,我回瞪了一眼,低聲道:“你就不能爺們兒點?”

馮思琰就在旁邊,我說話的時候就瞄著她呢,隻見她的手指微微一顫,臉上還是一付若無其事的樣子。

這時,電話突然響了,我一看是小挫。

“磊哥,額,是這樣的,能借點錢給我嗎?”

小挫的聲音有點焦急,我連忙向外麵走去,經過水桶邊時,還不忘對王旭陽說一句:“少放點茶葉,那是我買的。”

到了門外,我問道:“到底怎麽回事?要多少?”

“五千吧,哎,不好意思磊哥,我妹妹病了,以後每月我拿一半還你。”

我算了一下自己的存款,估計還有將近兩萬,於是道:“給你八千,一定把你妹的病治好,別留病根。”

“磊哥,真是太謝謝你了,我,我……”

“唉,咱們是兄弟,說這些就沒意思了,你一會兒把賬號發過來,我有空就轉過去。”

“恩恩!好的,謝謝磊哥,我回來給你補借條。”

我掛了電話,心情竟然有些高興,因為我一直都想幫小挫一點忙,現在總算是償了心願。

推門進去,見王旭陽剛把茶泡好,那一杯的茶葉都快冒出來了,看來這小子也不是個善主,日後還要多加打壓。

這時,小挫的短信發過來了,我暫時放過王旭陽,將賬號記了下來,然後對高建寧道:“我出去一趟,馬上就回,有事打我電話。”然後便在他無助的眼光中離開了辦公室。

在外麵的自助機上把錢轉過去之後,我打了電話給張傑威,把王旭陽的事情告訴了他。張傑威在電話那頭一聽就立即出言反對,看來這個禍害不是一般的討人厭啊。

不過還沒走回警局,張傑威的電話就過來了,口氣有了明顯的變化:“王磊,這件事情是局領導同意的,薑大人也同意了,主要是因為目前特務辦的任務艱巨,人手缺乏,所以就把王旭陽調了過來,咱們雖然個人有意見,但是要服從組織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