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難怪他要發愁。

阮欞久交到他手中的一對暮天紅,不是蛐蛐蟋蟀那般供紈絝們娛樂的玩物,那是沉甸甸幾條人命啊。

數日前,他無意中放飛了“保命符”後沒多久,藏在暗處的殺手就冒了出來,不問來由不問是非,一心隻為取他項上人頭。他拚上了吃奶的力氣一路狂奔,最終狼狽撲倒在居廉客棧門前。

他的救星就是在那個時候,帶著滿臉困惑與嫌棄從天而降。不救人,隻問話。

“你是誰?為什麽學阿九喊我?”

“……”

化作平時,口若懸河的楊沐廷能幹脆利索地交出滿意的答複:我是楊沐廷,你是阿九給我的保命符。

但當時的楊沐廷剛被人追了半條街,全靠一路砸藥罐謊稱粉裏有毒方才詐出了條生路,又不幸著地不穩被迫向居廉客棧前的石板磕了個頭,正暈暈乎乎不辨東西,十文猝不及防的一問,真真切切地將他問愣了,因而他隻傻乎乎應了聲:“啊?”

十文顯然對他的回答十分不滿,催促道:“說話。”

期間,追趕而來的殺手紛紛亮出兵器,群起而攻之,十文卻氣定神閑地回過頭,嘴裏喃喃:

“你們要殺我,那我可以殺你們了。”

那之後,楊沐廷目之所見的恐怖,就是他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三十餘載的人生之最了。

居廉客棧之中住著的北望派弟子,就是在這樣的動靜中被驚醒的。

張世歌第一個衝出來,朝十文明確囑咐:“人交給我,您避一避。”

他師父連青山是名門正派出身,嫉惡如仇,看不得歪門邪道的狠辣手段,也不忍直視如此殘酷死狀。若是讓連青山見了十文,定會將他視作大奸大惡的妖人,當機立斷出手除惡。甭說打不打的過,師父哪怕是吊著一口氣,也是一口不會退縮的凜然正氣。

誰知十文非但不走,還一臉困惑地盯著楊沐廷。

楊沐廷不知道自己何時招惹了這位煞神,隻茫然地杵著。

就聽十文緩緩開口。

“不許養死了。”

說完,飛身沒入夜色。

楊沐廷原地愕然了片刻方才將手探入衣袍的裏袋,掏出一個盒子——這是阮欞久交給他的一對暮天紅。

……

後半夜的事情就簡單多了,跟楊沐廷關係不大,主要是北望派的內務。

而北望派開始處理家務事的起因,是張世歌對楊沐廷來意的一筆帶過,說這是他請來給大師兄看病的大夫。

於是,就先有了連青山探病時發現楚告天身受重傷,順藤摸瓜抓著徒弟挨個兒審問,終於打聽出了範家滿門遭屠之事。後是包括張世歌在內的北望派弟子苦口婆心地勸連青山不要插手範家的事,跟他列舉範則誠的多行不義,分析得是頭頭是道,有理有據。

隻不過,除了病榻上的大師兄,話都是弟子們跪著說的。

連青山原本氣得五髒六腑都是火,氣他們費盡心機瞞自己,怪他們在外頭胡來帶傷而歸。可當他看著這一個個幾乎都是自己打小看著長大的孩子,規規矩矩地跪在跟前認錯,他於心不忍。

何況,小師妹江雲雀泫然欲泣地拉著張世歌向他訴說這幾天的心酸與不易,說得他既是心疼又是無奈,哪裏還舍得責怪?

要怪也隻能怪自己,怪自己老不中用,無法替小輩們遮風大雨。

最終,連青山拋下一句不痛不癢的“下不為例。”就將主動罰跪的弟子們都拉了起來,趕他們回房休息,自己則在客棧的大堂怔愣許久。

範則誠一直與他稱兄道弟,他也始終把對方當做自己的好兄弟,如今從小輩口中得知真相,除了震撼,更多的是唏噓與傷感。

他暗自傷神許久,抬頭時瞥見二樓有人探頭探腦地偷瞄,想來是他這幫弟子們不放心他獨自胡思亂想,他心裏的失望與傷心頓時減了幾分,便一聲歎息回了自己屋冷靜。

北望派的小小風波終於告一段落,張世歌領楊沐廷看過楚告天的傷勢之後,才馬不停蹄邀他出去密談。

月黑風高的無人巷角,二人私語。

張世歌看著比十文親切得多,說話熱情且有條有理,楊沐廷終於得以將事情的經過向他一一交代清楚,順便也弄清楚了阿九口中需要他救的人是誰。

遺憾的是,那對姓範的小夫妻已經帶著他們弟弟一道離開了客棧。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他至少見到了另一個能救的人。

張世歌睜大了眼睛:“他真的說要救兩人?”

整個居廉客棧,需要用暮天紅救的人,就隻有他和範銘。

閣主……願意救他?

楊沐廷:“千真萬確。”

張世歌熱淚盈眶地握住楊大夫的手:“謝謝謝謝!”

楊沐廷:“不必客氣,醫者父母心,都是我應該做的。隻不過我尚且不知該如何施救,還需給我些時日好好琢磨琢磨。”

張世歌連連擺手:“當然當然,您慢慢研究研究,我就不用救了,您看看能不能救送你暮天紅的人。”

楊沐廷:“?”

怎麽著?我最近遇上的都是聖人投的胎?

“不要我救,你謝我作甚?”

張世歌:“哈哈,大夫您別誤會,我那是謝你傳話呢,至於救命,這暮天紅就剩下唯一一對了,還是先給他留著吧。”

當初他費盡心機從老閣主那兒偷來兩對暮天紅,是為了贖罪,可不是為了自救。

楊沐廷突然靈機一動,問:“既然是一對,它們能不能自行繁衍?”

張世歌遺憾地搖了搖頭,拍上楊沐廷的肩膀。

“這位大兄弟,我勸你放棄。”

楊沐廷:“?”

還勾肩搭背稱兄道弟起來了?

張世歌:“有個瘋子試過,結果都給弄死了,要不是我偷得快,連最後兩對都活不下來。”

楊沐廷眼底燃起希望,急切地問:“兩對?還有一對呢?”

張世歌痛心疾首地搖頭,說:“就剛才外頭大殺四方的那位,看見麽?另一對就是被送給他玩了,可能早就玩死了吧。”

閣主真是大方,把救命的稻草送出去時都沒有半分與不舍。

楊沐廷不肯放棄:“其他的呢?你說都弄死了?是怎麽死的?會不會有僥幸存活下來的?”

張世歌沉痛道:“暮天紅有一種特性,雌雄相遇後,若是不能一眼相中即成佳偶,就必為死敵,首尾互咬,糾纏相殺,不死不休。”

老閣主白忙活了大半輩子,硬是一對都沒促成。

可見生平造孽太多,沒當紅娘的天賦。

楊沐廷:“……”

張世歌好心提醒:“如果你將來打算妥善使用,不管是對誰用,記得一定分開喚醒。否則,這對也難逃同歸於盡的命運了。”

楊沐廷捧著盒子的手聞言微微顫抖。

張世歌安撫道:“不過楊大夫你也不用太操心,他既然送了你,就不會再跟你討要回去了。”

小事姑且不論,大事可從不出爾反爾。

楊沐廷:“……”

他倒是不擔心阿九會出爾反爾向他討回送出去的暮天紅。

他隻怕救不回該救的人,阿九會回來找他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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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日更讓生活慘淡無光。

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