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娟娟袖口微鼓,一截絲緞如毒蛇吐信般竄出頭來,形若流雲勁如疾風,直逼範銘麵門。

範銘大驚之下向後急掠,幸得菜刀掩麵,方才堪堪護住要害。

“姑娘會武功?”

曲娟娟嗤之以鼻:“範公子拿刀子架在我脖子上時不就猜到了嘛,何必多次一問。”

範銘:“我隻道姑娘可能略通武藝,卻不知姑娘出手如此狠毒。”

曲娟娟:“江湖防身的小伎倆而已,哪裏狠毒了?”

幾番交手後,範銘知曲娟娟不是普通會武功那麽簡單,不敢怠慢:“姑娘招招致命,可不像是防身伎倆。”

曲娟娟噗嗤一笑,亮出妖女本色:“哎呀,哪裏致命了,範公子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嘛?”

範銘蹙眉,神色淩厲:“看來姑娘剛才所說皆虛,容我再問一遍,你們冒充阮家人到底有何目的?”

曲娟娟:“都說了沒故意冒充什麽阮家人。信不信由你,你以為本姑娘樂意姓阮嗎?”

還不是某人跟被灌了迷魂湯似的,屁顛顛就跟了別人姓?”

想起這茬就來氣。

“總而言之,今天這人我必須帶走。”

她答應了唐少棠追人,也真心實意地認為無壽閣閣主惹不起。

阮閣主惹不起,範公子她還惹不起嗎?

自從上了無壽閣,她就跌入了憋屈的循環。

無壽閣的長老她打不過,閣主她想都不敢想,十文和他的蟲子還賊嚇人。

但現在眼前這個受了傷了範公子,不過是個武功尚可的普通人。

身邊總圍著實力超群的非常人,她才不得以低頭伏小,但區區一個普通江湖人,她這個當殺手的難道還不能就地殺了?

……

還真不能。

她兩人同時出手,雙雙受阻。

曲娟娟餘怒未消,脫口就衝著攔截之人直呼其名:“唐少棠!”

唐少棠竟沒理會,自他突兀地闖入戰局抬劍卷停了絲緞後,眼神就固定在一處。

曲娟娟:“……”

不用想也知道他在看誰。

曲娟娟識趣地收了脾氣,退後幾步,氣鼓鼓地閉上嘴,隻想當個無人問津壁花。

阿九一手轉著從範銘手上繳來的菜刀,笑道。

“午……晚飯是蘿卜?”

一不留神,都從午飯時間折騰到了晚飯時間。

唐少棠沒接話,眼神裏似飽含千言萬語,歸納到一處,大約能簡化為一句:你是無壽閣什麽人?

阿九撓撓臉,尷尬地笑笑:“……咳,那什麽,範公子,娟兒姑娘,你們怎麽打起來了?”

曲娟娟氣得不想說話,換做別人來問她定會甩回一句“你問他啊”。奈何問話的人是阿九,她可不敢在阮閣主麵前使性子。於是她勉強拽回了理智,調整好表情,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與二人分享。末了不忘懟一句範銘。

“事情就是這樣,接下來要如何,就看範公子想如何了。”

曲娟娟話雖這麽說,但範銘尚有自知之明,既然阿九在場,是萬萬輪不到他做主的。

阿九二人出現前,他原是懷著僥幸想製住曲娟娟,逼她隱瞞阮成濟的行蹤。隻有阮成濟安全,他才可以放心與這些人周旋,伺機打聽情報。就連他最初選擇阮府作為歇腳處,也是事先料定了阮成濟在這個時候不會出現在阮府。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事事不盡如人意。

“諸位,是範某顧慮不周,引得阮伯伯誤會。他先前冒犯之處,範某願替他受過。”範銘朝阿九拱手,坦然領罰。

阿九上下打量範銘,從他神情判斷出他所言非虛,懶洋洋往身側的石壁上一靠,說:“阮成濟我不會動,罰你我也沒興趣,不如你仔細說一說,你好好一個範家的長子,怎麽反倒胳膊肘往外拐,護起了阮家?”

範銘慘然道:“我護的不是阮家,而是是非公道。”

四年前,伴他長大的小書童豆子突然告病回了老家,沒了音訊。他與未婚妻朱琳走江湖行俠仗義的路上,便順道去了豆子老家探望。

誰知,他們非但沒有見到本該在養病的豆子,卻從街坊領居口中得知,豆子一家數月前慘遭賊人殺害。痛心之餘,範銘誓要替豆子尋出真凶,報仇雪恨。於是,他與朱琳兵分兩路,朱琳負責調查豆子一家與他人之間的往來恩怨,而他則負責追查那一夥殺人的賊匪。

何曾料到,半年後他順藤摸瓜竟最終查到了自己父親範則誠的頭上。豆子會死,在於他聽到了不該聽到的事。而那樁不該聽到的事,與早已頹敗的阮家有關。

又過了大半年,經他多方打探,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讓他找到了阮成濟的下落,並從阮成濟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經過。

“一開始,我是不信的,後來……後來我與父親當麵對峙……我才信了阮伯伯說的句句屬實。”

唐少棠大致估算了一下日子,三年前他接到任務去殺範家兄弟,後獲悉姓阮的雇主撤回任務,據說是因為結識了範家的孩子,於心不忍。如此看來,當年令阮成濟改變主意的範家孩子,便是眼前這位範銘了。

“我逃出範家,再次找到阮伯伯謝罪,想替父親彌補過錯。但阮伯伯需要豈是一聲歉意,他要的是他的兒子,阮欞的下落。於是我……”

提及無壽閣之前,範銘眼神中閃過一縷猶豫,餘光不由自主看向阿九,窺探他的臉色。

阿九原本倚著牆閉目聆聽,許是注意到他不自然的停頓,睜開眼,替他接過話:

“你就是為了這個,以身犯險混入無壽閣?”

得到了阿九的默許,範銘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父親對不起阮家伯伯,父債子償,我生為人子,責無旁貸。”

阿九:“一個兒子陪一個兒子,哼。”

難怪範則誠不想找回這個兒子。

自己害人的破事兒給兒子知道了,兒子不想著替老子隱瞞,卻要為了心中的正義去受苦受難補償受害人。雖說虎毒不食子,範則誠不忍心殺了範銘,可若是把兒子找回來了怕是還得勸老子去贖罪,不如找不回來。

範銘:“我爹素來與無壽閣有聯係,我利用他的手段聯絡上了無壽閣的長老,借著替他做事之名,暗中打探阮伯伯的兒子阮欞的下落。”

為了不連累他人,他與未婚妻朱琳分手,與母親與弟弟不辭而別,隻身一人跳入了無壽閣這一汪泥潭。可惜他花了許多時間,一步步獲得了長老的信任,卻始終打聽不到阮欞的半點消息。

到頭來,沒能救回阮欞,無法給阮成濟一個交代。

不僅如此,他在無壽閣長老手下所參與傷天害理之事亦不少,事到如今,恐怕也無法給曾經相信是非公道的自己一個交代。

窮途末路之境,他卻機緣巧合遇上了無壽閣最高的掌權者。

若要問這世上還有誰能知道阮欞的下落,恐怕隻剩下無壽閣新任閣主了。

“無壽閣的邪功欲成,須獻祭稚童練蠱,被選中孩童雖是九死一生凶多吉少,卻並非全無活口。我推測幸存者極有可能會成長為無壽閣新一批的殺手,所以我這三年一直在找尋……”

阿九眉頭緊蹙,一拂袖。

“不必找了。”

他望著頭頂黑黢黢的虛空,冷冷道:“當年獻給老閣主練蠱的孩子,沒有活口。”

範銘:“!!”

阿九:“若單純為了找人,那你也不必再回無壽閣了。”

範銘仍不死心,張嘴想問個究竟,就見阿九朝他伸出三根手指。

“你還說錯了三件事。”

第一,練蠱不一定要孩童。隻不過成人經脈骨骼業已成熟,寄生蠱強行貫通打破,雖能鑄就一時的高手,命都不太長。比不得從小培養的。小石匠差點爆體而亡,就是這個道理。

第二,江湖出了個胡亂殺人的歪魔邪道,會遭武林中人唾罵,殺之而後快。但也正是這群武林中人,他們花錢買凶,報仇解恨,同樣視人命如草芥。若這殺人魔頭有些本事,說不定能招攬一群信眾,成一方霸主。但倘若出了個專吃小孩的妖怪,則會引得人心惶惶,一夜之間成為整個江湖,整個朝廷,甚至整個天下的敵人,妖怪本人未必活不長,但絕對成不了一個上得了台麵的生意夥伴。

無壽閣是殺手組織,把殺人當一門生意。開門做生意就要招攬客人。所以無壽閣的閣主雖然必須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卻不能是個專吃小孩的妖魔鬼怪。曆任閣主,也從來不會明目張膽的去搜刮孩子練蠱。他們隻暗地裏找些個孤苦無依的,不見了死了也無人過問的。

阮家曾經有錢有勢,不會是他們的目標。

範銘:“莫非是因為阮家公子根骨不凡,是個練武奇才,無壽閣才因此破了例?”

阿九嗤笑一聲:“天資?無壽閣那套練蠱的邪功,就是為了把沒天資的凡人鑄就成武功高超的殺手。寄生蠱也不挑人,手腳健全的就成。”

範銘:“那為何偏偏……選中了阮家公子?”

阿九:“你不如去問問你父親?”

範銘:“……”

一個可怕的念頭浮上腦海,他想起阮家在蘭萍縣曾與範家勢均力敵,若不是阮家喪子,不至於落敗至此……

阿九琢磨他的臉色,也不再賣關子:“阮家的兒子,不是被無壽閣選中,而是有人選中後,將他當做流浪兒獻給了無壽閣。”

範銘:“這不可能,我爹他,他……是為了我們……”

當年對峙之時,他說,他是為了保護我和小驍,才不得已犧牲了阮家的孩子。

難道,連這都隻是一個無恥的謊言?

阿九:“範則誠可不是為了保護幼子而害的阮家。而是為了害阮家,利用了無壽閣。”

範銘臉色慘白,不可置信地看著阿九,有看著那扇與阮成濟一樘相隔的玄鐵門。

他一直以為他爹雖然做錯了,卻也是出於父愛,有他沉痛的苦衷,是情非得已,是受了無壽閣的逼迫。所以他雖然想著贖罪,卻從未想過將範則誠所作所為公布於眾。

在他內心深處,他仍然願意相信他的父親是一時鬼迷心竅,而非真正的喪盡天良。

可如今……

阮伯伯與他曾經稱兄道弟,他為何要不擇手段毀了阮家?

眼看著範銘震驚不已,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唐少棠沉默良久,倏忽抬頭,問阿九:

“第三件事呢?”

阿□□的是無壽閣武功,熟悉無壽閣的秘密,武功高於長老,卻曾自稱與無壽閣有仇。

他直覺出阿九與無壽閣之間秘密,恐怕就藏在阿九指摘出的第三點裏。

阿九摸了摸鼻子,閃爍其詞:“至於第三麽。在無壽閣是鬼煞以上才知道的秘密,我也不知道。”

唐少棠:“……”

他麵上沒有反駁,眼裏卻明晃晃掛出一個大大的疑惑:“當真?”

阿九:“……”

騙你的。

第三。

老閣主下蠱培養的不僅僅是殺手,還有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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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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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