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風蕭蕭兮夜漫漫。

趕路累斷腿的曲娟娟終於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來了鐵人十文“我要休息。”的命令,她如蒙大赦,感激涕零。想起白日裏跟著自稱姓範的傷患東奔西跑,一會兒去石匠鋪子找人沒找到,一會兒上大路尋線索沒尋著,兜兜轉轉又回了石匠鋪給老石匠送錢送藥,最後還是十文捉了隻奇形怪狀的蟲子方才問到了路。

是的,捉了隻蟲子問路。

曲娟娟不懂也不想弄懂十文到底是通過什麽手段與蟲子親切交流的,她隻知道無壽閣閣主通過蟲子留下了線索,給十文指引了前行的道路。

臨走的時候,臉色蒼白的範公子獨自在一個簡陋的新墳旁靜默了好一會兒,神情陰鬱,似心中有愧。曲娟娟猜想這位範公子多半是虧欠了石匠一家,否則何必送錢送藥還托人照顧老石匠。

但誰也沒有多問。

曲娟娟是刻意回避以免戳人痛處,十文則是破天荒地沒說難聽的話。

曲娟娟原本以為,脾氣古怪的十文是因為得知閣主下落後放了心,所以才變得異常的好說話,這才放任範公子在石匠家磨磨蹭蹭了好了會兒才提出要走。殊不知,苦頭還在後頭。

離了石匠家,他們就在十文的帶領下一路趕,一路奔,一刻也沒停歇。

別說吃飯歇息了,連水都沒顧上喝一口。

同行的範公子長得像個弱不禁風的小白臉,實則是個硬脾氣,打碎牙往肚裏吞,不喊疼不喊累。曲娟娟眼睜睜地看著唯一正常的同路人身殘誌堅吐血趕路,仗義地厚著臉皮跟十文提歇息。

十文其人,對蟲子噓寒問暖,溫柔對話,但對活人,態度可就大相徑庭了。

因此,他對著喊累的曲娟娟和滿臉疲態的範銘,臉上明明白白寫著“廢物”二字。

那真摯而誠懇的表情,不是源自居高臨下的鄙夷“你們這群廢物!”,反而更近似於某種發自內心的單純疑惑:“你們怎麽會這麽廢物?”

更傷人自尊了。

就這樣咬牙急奔了一路,曲娟娟好端端一個天生麗質的美人,硬是被趕路時耳邊呼嘯而過狂風吹成了一個頭發淩亂的瘋婆子。

如今到了蘭萍縣,終於可以落腳歇息了。此時此刻她心中的喜悅之情難以言表,看誰都順眼了幾分。

範銘:“到了,就是這裏。”

曲娟娟:“……”

老天爺可能鐵了心要整她,借範公子之口潑下一盆涼水澆了她一個透心涼。

這裏?

這裏?

這裏是人住的地方嗎?!!

寒風瑟瑟從四麵八方而來,穿過牆垣斷壁時發出詭異的嗚嗚聲,如泣如訴。

他們三人此時正站在一塊搖搖欲墜的牌匾之下,望進廢宅深處無邊無際黑暗。

曲娟娟:“範公子,你確定我們今晚要在這裏歇腳?”

這裏住的是人還是鬼?

範銘抱歉道:“姑娘莫怪,蘭萍縣情況特殊,未免惹人注意,我們不便投宿普通客棧。”

曲娟娟:“……”

她本是個亡命的殺手,不是沒吃過苦,為了避人耳目不得不偷偷摸摸的道理她懂,但她自認虧心事做的挺多,十分怕鬼。所以她寧願露宿,也不願住鬼宅。

但住不住她說了不算。

於是她抬頭望向身旁默不作聲的十文。

人呢?

任憑廢宅鬼氣森森,到處籠罩著不詳與詭異,十文不為所動,撇下二人徑直踏過門檻,麵不改色地進了門。

妙齡少女曲娟娟流下兩行委屈的淚水,隻得認命。

美人落淚,我見猶憐。

可惜身邊的人都是睜眼瞎,並不識貨。

曲娟娟隻得抬袖擦幹了職業病的眼淚,壯著膽進了門。

她身後,一輪弦月懸空,月光照亮門頭搖搖欲墜的牌匾。

上頭的字跡已經褪了色,唯有一個阮字,依稀可辨。

……

當晚,曲娟娟和範銘忙不迭收拾出了一間客房用來供著十文,卻遲遲不見十文回房。兩人閑話了幾句瞎編的家常,除了以“範公子”“娟兒姑娘”互稱熟悉了稱呼,誰都沒探出誰的老底,熬至深更半夜他們又接著收拾出了兩間客房,仍舊等不到十文安排休息。於是,兩人一個負傷一個疲憊,實在熬不住,各自回屋睡下了。

今日,曲娟娟頂著兩個黑眼圈在晨霧未散的破敗老宅中醒來,她自知沒有一覺睡到日上三竿的福氣,草草地拾掇拾掇自己,就出了房門繼續等安排。

十文沒安排,獨自蹲在院子裏逗蟲子玩兒,時不時望向門口,似是在等候什麽人。

曲娟娟見了蟲子心裏就發毛,不敢靠近更不敢多問。她本想找範銘問問屋子和蘭萍縣的事,誰知這位傷患一大早就忙著打算院子清理屋子,說這是一位前輩的家宅,他們在此地叨擾已是失禮,必須竭盡所能補償一些是一些。

她覺得範銘說的話有些道理,又覺得這樣活著一定很累。他們當殺手的若是總心軟顧及別人的方便,那就沒完沒了了。所以她沒有選擇幫忙,寧願枯坐在蕭條的院子裏觀察十文的一舉一動。

若能走運抓住可乘之機,她隨時準備逃跑。

許是陽光太好,日頭太暖,讓沐浴在晨光中的十文顯得不如初見時那般生人勿進,不近人情。

而他逗蟲子的表情是舒緩柔和的,不像個殺人不眨眼的可怖殺手,卻像個腦子不太好使的大孩子。

曲娟娟歎了口氣,心說誰又天生長得像是殺人不眨眼的殺手呢?就拿她霓裳樓青年一輩中武功第一的唐少棠來說吧,老天爺明目張膽地偏心與他,賜了他凡人望塵莫及的武學天賦也就罷了,那臉,那身段,嘖嘖嘖,哪怕不苟言笑也美得跟天仙似的。

現在也不知道人怎麽樣了,無壽閣閣主事無巨細地打聽了那麽多情報,沒道理不用在唐少棠身上。

可要怎麽用呢?

她不禁回想起唐少棠持劍無情時麵上毫無波瀾的模樣,瑟縮了一下身子:他也會有心嗎?他也會傷心嗎?

當時她曬太陽曬的昏昏欲睡沒心情多想,現在唐少棠本人出現在麵前,她卻想不通了。

師父曾教導過她,人在遇到猝不及防的意外時,會不自覺地尋求答案,如果身旁有熟識的信任的人,則會傾向於先向他們尋求答案,然後才有可能冷靜分析出真正能解決問題的人,繼而轉移目光。

隻要肯靜下心來觀察,便不難從他人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出推測出對方相信誰,依賴誰,懷疑誰。

她觀察了,所以她注意到了。

唐少棠除了最初重逢時驚詫地看了自己一眼,目光始終停留在那位阮閣主身上。

曲娟娟:“???”

她自認與唐少棠相識多年,無論實際上的信賴關係多麽不堪一擊,相比在場的所有人,他們都算是熟識。

但唐少棠的目光幾乎沒有在她身上停留,就徑直轉向了無壽閣的閣主。

沒有敵意,沒有懷疑,隻是在靜靜地等對方給出一個解答。

曲娟娟莫名地想,唐少棠或許連自己都尚未察覺,他安靜等待時注視阿九的神情柔和而專注,不似在向他人索求解答,仿佛僅僅隻是在等對方自圓其說。

曲娟娟:“……”

唐少棠,是什麽蒙蔽了你的雙眼,模糊了你的判斷?

是無壽閣的閣主嗎?

阿九:“?”

曲娟娟:“?!”

無壽閣的閣主剛才是不是看我了?

糟糕,他發現我在偷看他們?

阿九:“……”

阮閣主從來就不是一個不善言辭的老實人,讓他臨時扯謊並沒有難度,難就難在和他對戲的人,是十文。

也隻能是十文。

他跟唐少棠說了來找人,原本打算要找的就是十文。十文在陌生人前不多話,他胡亂引薦一下蒙換過關容易得很,出不了什麽岔子。

但他萬萬沒想到十文竟然不是一個人,他身邊還拖了兩個活蹦亂跳的累贅。一個是被傳失蹤的範銘,另一個更棘手,是他阿九應當素未蒙麵的曲娟娟。

他是可以一個人演一台戲,也能天花亂墜胡說一通替十文強行解釋他為何會與曲娟娟同行。但唐少棠不傻,哪怕他一時之間未能理清混亂願意信上幾分,以後呢,細想過後,他還能信?

信一切真如此巧合,他阿九全憑運氣就同時碰上了霓裳樓同一批派去行刺的兩個殺手。

何況,不知為何唐少棠似乎一直在看著自己,那自己進院子時方才一瞬的驚詫是否也被他瞧進了眼裏?

若是被他瞧見,自己就更不能替十文開口解釋了。

阿九:“……”

既然十文不懂怎麽編,而他自己也不能開口編,就隻能讓別人開口了。

曲娟娟:“?”

四目相對,曲娟娟花容失色。

阮閣主拿定了主意,無辜躺槍的曲娟娟眼睜睜的看著他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走來。

曲娟娟:“?!!!”

夭壽了!無壽閣閣主過來了!

未等她本能地想逃,阿九已經先一步瞬移至她麵前,笑問:“敢問這位姑娘芳名?”

曲娟娟:“我……”

我該叫什麽?

阮閣主唇語威脅:不該說的話別說,明白?

曲娟娟點頭如搗蒜,迅速調整心態,聘聘婷婷行了個禮,答:“娟兒見過公子。”

大概沒必要說個偽名?

阿九繼續裝模作樣:“在下阿九,娟兒姑娘生得貌美如花,初次見麵,不甚榮幸。”

他一口咬定這是初次見麵,初次見麵,他既不認得曲娟娟更不知道自己約見的人為何會與她同行。

曲娟娟:“多謝公子謬讚。”

最美的站您身後呢。

阮閣主唇語下令:給我現編一個。

有些巧合,從他嘴裏說出假,從別人嘴裏說出來才真。

曲娟娟:“???”

編?編什麽?

編一個我們為什麽在這裏的理由?

等下,您不是和十文約好了見麵的嗎?!

曲娟娟敏銳地接收到了阮閣主眼神裏露骨的催促與警告,委屈又無助。

既然是無壽閣閣主想要強人所難,其他人通常別無選擇。於是,被委以重任的曲娟娟迫不得已開始胡扯。

曲娟娟先是把難題拋給了唐少棠:“哥?你怎麽會和這位阿九公子來蘭萍縣?”

要不你先說說怎麽和無壽閣閣主走一塊兒的?

唐少棠:“……”

曲娟娟:“……”

就知道你也不會編!

曲娟娟隻得迎難而上:“哥你不知道,自從和你分開,我十分擔心你的安危。後來我在山下等你不到,隻得去別處打聽你的消息。路上幸好有古道熱腸的十文少俠和範公子相護,方才一路有驚無險。正巧範公子家在蘭萍縣,就帶我們順道來歇歇腳。”

她與唐少棠混入無壽閣時就以兄妹相稱,如今在旁人麵前沿用偽裝算得上合情合理。

阿九指著唐少棠明知故問:“哦,娟兒姑娘是你妹妹?”

唐少棠僵硬地點了點頭。

阿九又指了指十文:“巧了,這是舍弟,十文。”

唐少棠:“……”

九是兄,十是弟,似乎還挺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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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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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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