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不速之客,北望派的大師兄立刻下跪向師父請罪:“弟子擅作主張,還請師父責罰。”
連青山望著緩緩合上的大門,眼裏的不甘漸漸化為感慨:“不,不怪你,你處理的很好,比為師穩重。今日是為師輕率了,差點害了你們,還讓各位武林同道看笑話了。”
與唐少棠交過手的連青山怎麽會不明白,若是真動起手來,在場所有人都未必是對手。時過境遷,非執意計較當年的成敗,隻能落得個自取其辱的下場。他很早就明白,這世間總會有一兩個人生來得天獨厚,令他人望塵莫及,譬如他的小師弟池峰嵐。
可惜天縱英才,他的小師弟當年就沒能走遠,不知這位年輕人能否走出不一樣的結局。
連青山長歎一聲,感慨萬千:“為師既已決心金盆洗手,何故再留戀江湖事哉。”
方才還倒在地上嗷嗷喊疼張師兄已經一個鯉魚打滾翻身而起,屁顛屁顛跑到小師妹身邊交頭接耳:“完了完了,師父他老人家每次說‘嗚呼哀哉’都要嘮叨上半個時辰。”
小師妹一跺腳:“張師兄,你又胡說什麽呢,嗚呼哀哉能這麽用嗎?”
前排乖乖聽課的大師兄回頭甩了二人一個噤聲的眼神,二人立刻擺正了身子,熟練地做了個縫上嘴巴的手勢。
如張師兄所料,連青山花了半個時辰回顧往昔感慨人生,見賓客中有人不耐煩地打了個嗬欠才驚覺時間的流逝,他趕緊輕咳一聲回歸正題。
“告天,則誠兄拜入我師門隻是一句戲言,今後休要再提。”
大師兄楚告天依言點頭:“謹遵師父教誨。”
連青山:“對了,你可看清了?那與問名客同行的少年,真是範家的小公子?”
蘭萍縣人盡皆知:範家長子範銘一表人才,文武雙全,三年前出門遊學遲遲未歸,次子範驍調皮頑劣,時常離家出走。
楚告天:“弟子曾與範家小公子有過幾麵之緣,他或許不認得弟子,但弟子不會認錯。”
連青山:“這樣啊。他與問名客一道,為師實在放心不下,你去……”
連青山正欲安排,眼角瞥見好端端擺在一旁,尚未來得及端到台前的金盆,臨時改了主意。
“咳。還是你來安排吧。跟去看看,也替我知會則誠兄一聲。”
“是,師父。”
連青山昂首仰望晴空萬裏,在眾人殷切期盼中宣布金盆洗手大會正式開始。
是時候了。
他雖然長得比同齡人著急,年事卻算不得高。過了天命之年依舊老當益壯的江湖大俠一派之主大有人在,但他已經服了老,從他當年敗給問名客的那一日起,他的心就老了。眾人皆以為他是被一個輸字所困,殊不知,真正懸在他頭頂的,其實是另一個字——一個畏字。
後生可畏吾衰矣。
如今,他將未來交托給他親手教出來的這群孩子。
惟願他們一生平安順遂,前程似錦。
……
朱漆大門外,不想回家的範小少爺正在做最後的垂死掙紮:勸說唐少棠配合他瞎帶路。小少爺沒什麽手段,但他有的是錢。他尋思著既然到了蘭萍縣,那就是在自己的地盤上,去錢莊刷臉領一大筆錢跑路不成問題。前提是他能打發走難纏的唐少棠和阿九。
考慮到阿九有搶他銀票的黑曆史,他決心賄賂唐少棠。
範驍:“說吧,你有什麽想要的?多貴都行。”
唐少棠搖頭。
範驍:“沒有,怎麽可能沒有。你喜歡什麽有趣的玩意兒?名帖字畫之類的有沒有?真跡我也能想法子給你搞來!”
唐少棠還是搖頭。
範驍:“好吃的呢?珍饈美味?中意的名廚我準給你請來!”
回應他的是唐少棠的搖頭三連。
範驍不依不饒,原本按部就班的追問因為屢戰屢敗逐漸變味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胡說八道:“武功秘籍?”“絕世兵器!”“高官厚祿?”“稱霸江湖!”“金山銀山?”
範驍“童言無忌”,說謊不打草稿,也不怕吹破牛皮。但唐少棠不吃這套,任憑他巧舌如簧把牛皮吹上了天,依舊不為所動。
範驍喪氣地垂下肩膀,忽然柳暗花明,腦門飄過一句古語:“食色,性也。”憑借他半吊子的狹隘認知,他眼珠咕嚕一轉,發出靈魂拷問:“那不然你說說你有沒有什麽喜歡的人,自己追不到的絕世美人?”
範驍人小鬼大,口出狂言不止,還要攬月老的活。
說話間,他們身後的朱漆大門轟然合攏,阿九閑庭信步而來。
唐少棠聞見動靜,回頭望過來。
院落門簷住了一半陽光,另一半則斜灑在阿九身上。他發梢落滿晨光,雙眸微眯,神色慵懶。此時的他,眼底沒有無邊夜色,隻有通透的流光。他伸懶腰的模樣,像極了一隻困倦的貓,收起了平日的張牙舞爪,在暖陽中舒展柔軟的四肢,時不時還會舉起肉墊打理打理自己腦袋上頭毛。
唐少棠在陽光和煦中停頓了片刻,方才收回視線,以隻有範驍才能聽見的聲音向他說明。
“你跑不了。何況,他讓你帶路是為了沿途保護。若單為調查無壽閣,調查範家,並不需要你。”
不需要你帶路,甚至也不需要我同行相護。
唐少棠清楚地記得,在墓地遭遇無壽閣突襲時,阿九把劍留給了他,自己去引開了主力。他雖緊追其後替阿九攔截了大批追兵,但在他追上阿九前,由阿九最先引開的一批人,卻是一個都不少的與阿九交過手。
無壽閣以武見長,又善用蠱蟲錘煉功法,閣中殺手比尋常殺手要難纏許多。再者,對方人多勢眾高手如雲,且抱著同歸於盡的必死之心,麵對這樣的對手少罕有人能全身而退。但阿九做到了。
手無寸鐵,毫發無傷。
阿九不是普通的小賊,更不可能在江湖上寂寂無名。
阿九:“你們背著我偷偷摸摸說什麽呢?”
唐少棠:“……”
範驍:“誰,誰背著你偷偷摸摸了?!”
阿九:“小鬼,你這麽看著我作甚?眼神奇奇怪怪的。怪惡心人的。”
範驍:“我才沒偷看你,要偷看也是他偷看你。再說了,是你自己走路磨磨蹭蹭的,我們等你等的黃花菜都要涼了!”
範驍伸手扯了扯阿九的袖子催促道:“趕緊的跟上,本少爺要帶你們回我家享受享受人間富貴!”
阿九抬手輕刮他後腦勺:“你吃錯藥了?肯回家了?”
範驍:“你才吃錯藥!我要回家過年呢。”
今日一月十一,距離他嫂子的生辰僅差四日,距離過年則還有些時日。原本不打算回家的範驍因唐少棠的一席話改變了主意。他突然有點想念那個許久不曾回的家了。
他忍不住去想,他的父親範則誠有許多事情都瞞著他,會不會也是在不露聲色地保護他?
不管怎樣,他都應該回家看看,向父親問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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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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