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舊的電梯,電梯門泛著黃。

各種各樣的小廣告,被人貼了撕,撕了貼,如同狗屁膏藥般,糊在了掉皮的牆上,帶著老舊的氣息。

阮小柔站在原地,目光從廣告上掠過,從“疏通下水管道”,到“專業開鎖”,最後到“根治牛皮癬”定格。

找到了,電梯按鈕。

伸出了手指,她按下了按鈕。

電梯立刻發出沉悶的"吱呀"聲,像是老人不堪重負的歎息,轎廂緩緩下墜。

鐵門緩緩開啟,轎廂裏彌漫著淡淡煙味,混合著不知誰家飄來的炒飯香氣。

阮小柔抬起頭,頭頂的照明燈突然閃爍了兩下,在斑駁的金屬內壁投下蛛網般的陰影。

叮咚——

在合上門的刹那,男人的影子先一步落入地麵。

鋒利,修長,像是極薄的冰,在燈下晃過。

“顧沉舟?!”

阮小柔瞪大了眼睛。

她瞧著寬肩窄腰的男人邁開長腿,黑色的風衣在冷風中旖旎。

沒錯,真的是顧沉舟!

但是老式電梯已經吱呀一聲,朝著上方啟動。

於是阮小柔趕緊重新按下電梯按鈕,開門去追。

可她走出樓道,隻在黑夜中,看見紅色的尾燈閃爍過一道光影,消失在了遠處。

阮小柔站在樓道口,夜風卷著枯葉擦過她的腳邊。

她盯著手機屏幕,指尖懸在顧沉舟的號碼上方。

還是,打一個電話問問吧?

"嘟——"

電話接通的瞬間,阮小柔忽然有些緊張。

"我下班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暮色裏飄,"剛才去辦公室找你...你不在,出什麽事情了嗎?"

聽筒那頭,傳來車載導航的電子音:"前方300米右轉——"

隨即被迅速掐斷。

顧沉舟的呼吸聲沉了沉,依舊沒有說話。

"你在哪?"

阮小柔下意識攥緊裝著章魚小丸子的紙袋,油漬在牛皮紙上洇出半透明的圓斑。

一時間,沉默如同實質般漫過聽筒。

“算了,如果你不想回答、”

"是急事。"

顧沉舟迅速回答,聲音裹著引擎的低鳴,像被砂紙磨過的金屬,有些沙啞。

似乎感覺到阮小柔的語氣,有些微妙,於是他頓了頓,接著又重新開口。

“我正在回去。”

老式路燈突然亮起,一排排路燈,照亮了整個老式小區。

阮小柔望著路燈下自己拉長的影子,斂下眼眸。

像是無意識的一般,她將手指點在了無名指上,鑽石戒指上棱角硌得唇紋生疼:"好,我知道了,不過,今天晚上我有點事情,可能晚一點回去。"

說完,不等顧沉舟回答,阮小柔便迅速掛斷了電話。

她盯著熄滅的屏幕,長歎了口氣。

而此時此刻,六樓窗口突然亮起暖黃的光。

那是廚房位置的燈,阮小柔很清楚。

以前放學回來的時候,若是看到了六樓窗口的燈亮起,那自然是夏臨風跑海回家,在廚房忙碌。

於是阮小柔不再猶豫,再度按下6樓的電梯按鈕。

但是抵達家門口時,她忽然怔住了。

——以前的老式門鎖居然換成了嶄新的智能鎖,金屬麵板在昏暗樓道裏泛著冷藍的光。

而門也重新換為樂啞光麵的嶄新大門,格外氣派,在一溜矮小的門中顯得有些鶴立雞群。

“這夏臨風,是給家裏裝修了?”

她屈指叩門,呼喚起來。

"哥?"夏臨風,是我,開門!

門很快開了,夏臨風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男人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灰色家居褲,眼神有些陰森。

但是在看清是阮小柔的瞬間,他微微睜大了眼睛,像是有些錯愕,隨即好看的桃花眼便彎成了新月,承載著笑意。

"怎麽忽然來了?"他側身讓開通道,聲音裏帶著驚喜,"我還沒通知你家裏裝修的事呢,你倒是摸著路就來了,該不會是來查崗的吧?"

阮小柔晃了晃手中的紙袋,熱騰騰的香氣立刻溢滿樓道:"您老人家給我買了輛新車,我能不過來表示表示?"

油漬在紙袋底部暈開一小片,阮小柔慌忙換手。

"哎呀要漏了!壞了!"

夏臨風趕緊接過袋子,指尖沾到一點醬汁。

他佯裝嫌棄地咂舌:"哎呦喂,我送了輛車,你就拿這小丸子打發我?阮小柔,你沒有良心啊,這種廉價的東西,我可看不上。"

一邊這麽說著,夏臨風卻笑盈盈的用牙簽捏起一顆塞進嘴裏。

隨即,他表情變得扭曲,燙得直哈氣。

“燙,你不早說!”

"燙死你活該!"阮小柔揶揄著推他進屋,卻在跨過門檻的瞬間僵在原地。

玄關的藤編鞋櫃,客廳的老式折疊餐桌,甚至牆上那幅歪斜的風景畫——所有陳設都精準複刻了童年時的模樣。

微風拂過蕾絲窗簾,輕輕搖曳著。

恍惚間阮小柔仿佛看見十二歲的自己正趴在茶幾上寫作業。是不是百無聊賴的看著窗外。

"這...都是你布置的?"她的聲音有些發顫。

夏臨風把章魚小丸子放進印著卡通貓的瓷盤——那是她初中時最愛用的,看上去重新買了同款。

"有空就慢慢弄了,畢竟,不是我們的家嗎?"

夏臨風輕描淡寫地說著,隨後笑眯眯地轉身打開冰箱。

"正好買了鮮蝦,要不要吃蔥油拌麵?我本來打算用這個做頓夜宵的。"

阮小柔剛要拒絕,肚子卻突然"咕"地一聲抗議。

夏臨風挑眉看她,她隻好紅著臉舉手投降:"那我還要加一個荷包蛋。"

廚房很快響起熱油爆香的聲音。

阮小柔坐在廚房門口的小板凳上——這把老式的木頭凳子居然也被保留了下來。

於是她無意識地晃著腿,看夏臨風修長的手指在砧板上快速移動。

蔥段落入滾油的滋啦聲裏,她忽然注意到他右手虎口處那道不明顯的疤。

那是他第一次給她做飯時燙傷的。

十二歲的少年手忙腳亂地打翻油鍋,卻還記得先把她推出廚房。

"發什麽呆?"夏臨風忽然轉頭,鍋鏟上的油星濺到圍裙上。

這件印著"天下第一廚"的粉色圍裙,是大學時,阮小柔逛廟會時抽獎中的,當時她笑了整整一周,馬上就送給了夏臨風。

不過夏臨風雖然嘴上說些嫌棄,但每次炒菜時都會乖乖戴上。

而看這圍裙嶄新的樣子,想必也是夏臨風買來的同款吧?

阮小柔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有些想哭。

眼前略微有些瘦削的男人,像是要抓住過去的時光一般,執著的複刻了一切。

或許,那就是夏臨風記憶中最美好的時刻。

他在炒飯,而她在一旁的小板凳上,乖乖等飯吃。

阮小柔搖搖頭,把臉埋進膝蓋裏。

熟悉的香氣在空氣中蔓延,像一雙溫柔的手,輕輕撫平她這一天積累的所有褶皺。

“夏臨風、”

阮小柔垂下眼簾。

“出門的時候,我看見顧沉舟了,他是來找你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