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深藏王府姊弟怨
襄州王府內,一派歌舞升平。
座上的王爺看起來喜不自勝,舉杯一次又一次敬下,隨即飲盡。
“哈哈哈哈!柳公子,這次多虧了你的計策,我才如此順利將那老頑固掰下台。現在終於再無人敢和我作對了,哈哈哈!你想要什麽盡管提,本王能滿足的都會滿足你!”
側席一青衫男子拱手道:“王爺抬愛了,晚生不過略施薄技,既成功了,實乃幸也。所謂良禽擇木而棲,晚生無所求,隻願能夠繼續留在王爺身邊效力。王爺若願意收留我等,晚生感激不盡。”
“自然自然!求之不得。如此本王便賜你與你的友人宅院一座,往後可自由出入王府,如何?”
“多謝王爺!”一眾青年齊齊作揖。
梁上君澤聞聽廳內對話,細細打量了那位柳公子。五官清利,正是前日在玄天鏡內見到的人。不出意外,他要找的幾人,此刻都在這房梁下了。
宴席畢了,君澤捏了個隱身訣,悄悄跟在柳公子後麵。說來也怪,他與其餘幾人道別之後,四下張望了片刻,沿小路直往偏僻處走,模樣甚是鬼祟。直至西苑角落處一間房門口,兩下看了看,迅速進屋關上了門。君澤一閃身亦跟了進去。
屋裏並無異處,桌上有銅鏡與妝盒,當是女子閨房。君澤有那麽一瞬想走——偷偷摸摸進女子閨房,他可聯想不到多少正經事。遲疑了會兒,還是決定站遠些看他究竟想幹什麽。
那柳公子走到床邊,撩起了床幃,對著裏麵歎了口氣,就著床沿坐下。
紗帳下,儼然一名羅衫女子,半臥於寢榻上,卻是麵容鬱鬱,唇上不泛血色。再細瞧,女子四肢腕踝處但有粗黑的繩狀物直連到床邊圓環上,竟是沉沉的黑鐵鎖鏈。
“我已得到王爺信任,如今有了此等靠山,行事必利便不少,我等大業成就也指日可待。當初我們一同出來時誌在淩雲,你怎的……還是如此執拗想不通?”
女子將頭偏過,神色無怒,也不搭理他。
那柳公子並不放棄,繼續循循誘導:“明歌,我知道你怨我此舉不夠磊落,但你也見著了,我現在修為大漲,毋要他個一百年,便是連天上的神仙,也敵我不過。你我姊弟一場,我自不會害了你。”
那名為明歌的女子似是被戳到了什麽痛處,身子一顫,冷哼一聲扭過頭道:“姊弟?我柳明歌自詡不屈不羈,卻也知道道義情理,我沒有你這樣喪盡天良的弟弟。也都怪我,父母親早逝,我沒有管教好你,才教你變成今日這樣。因果報應,遲早會來的……咳咳咳……”
“你……”柳公子微微眯了眼,麵不露慍,卻自內中透出來一股壓抑不住的寒意。
“既然你一意孤行,倒不如痛快地殺了我。琉風,這樣,對你我都是折磨。”明歌斂了情緒,淡然開口,仿若自己隻是個局外人,來為困入局中的人開解。
柳公子,不,琉風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幾個來回,終是垂了下去。
“時間會見證一切的。”他丟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踏出了門。
君澤定在原處,尋思了許久。而床榻上的明歌轉頭盯著上方,神色呆滯,驀然,眼角滑出一行清淚。
琉風的氣息驟然消失,想必是離開了王府。君澤看了看明歌,心中生出一念。
明歌自覺流下那行淚,立刻抬手抹去。對著床蓋發呆得久了,眼睛酸澀,隻想再休息會兒。不及她闔眼,一個陌生的麵孔突如其來出現在她眼前,驚得她反射性地坐起了身,卻沒有叫出聲來。腕上的鎖鏈被她帶得錚錚作響。
本處於防備狀態的明歌,看清之後迷惑起來:不是琉風,也不是什麽凶神惡煞抑或黑巾蒙麵的人,反倒眉目清雅,略含笑意,冥冥中有股不容褻瀆的氣場。
“你是……?”即便如此,她還是緊握了雙拳,暗自裏蓄勢待發。
“君澤。”陌生男子絲毫不避諱,直告名諱。
明歌聞罷腕勁一鬆,驚愕道:“青華……帝君?”
君澤也詫異道:“你認得我?”他雖已做了萬年神仙,說不上洪荒至今,卻也算得萬古。平素仙友均是尊呼一聲“帝君”,隻少數人還記得他這個本名。
明歌細細端詳了他一會兒,這才真正放下心來:“多年前,帝君到過東山,那時我遠遠地見過一麵,一好奇打聽了,才知道。時間太久,便不記得模樣了,隻記得名字。”說著有些支吾,移開了目光。
君澤略不自然地抿了抿唇,也不戳破,靜等著她說話。
果不然,才撇頭的明歌忽的轉回來,一臉惶惑地盯著他:“帝君為何會來此處?”
“為之何,為之誰,你應當比任何人都明了。”君澤握起那條黑鐵鎖鏈,摸索了會兒,“他用這個封印了你的修為?”
明歌渾渾然忽略了後麵的問題,聲音微顫,回問道:“帝君是親自來,處置我弟弟的嗎?”
“我隻會將他帶回,天帝如何處置,是他的命數。當然,我也不想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倘若他能自首,想必還能減輕量刑。”君澤看著她,“你希望我如何處置呢?”
明歌沉默良久,終是歎了口氣:“我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的。明歌別無所求,琉風有什麽罪,我一樣有責,但求分他的刑罰於我一半。另外,在他悔改之前,我不會將他交給任何人。哪怕要我親手殺了他,我也不願他背負著罪孽離開……”
君澤看了她半晌,方道:“你倒是個令人敬佩的女子。”言罷手腕一轉,將鐵鏈捏了個粉碎。“既然如此,你親自去勸他罷。我看得出你們姊弟情匪淺,那麽他也能聽進去些。”
明歌愣愣看著輕易碎裂的鏈子,揉了揉手腕,隻覺渾身氣血飛速流轉,失去的修為重新湧起,餘下的斷鏈也被湧出的力量燃成灰燼。“帝君,不怕我私放了他麽?”
“結果如何,於我沒有影響。”寥寥十字,足以說明一切。君澤伸出手來——掌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條金色繩索,“現在的你不一定敵得過他,這縛妖索借與你,以備不時之需。給你三日時間好好考慮吧。三日之內我不會出手,到時我來此處等你。”
明歌接過繩索,麵前之人已不知所蹤。堂堂帝君,捉拿一隻狐妖,易如反掌,何故此番周折?他不過是給了琉風一個贖罪的機會,也給了自己一個悔過的機會。
所謂仁義,不過如此。她苦笑。
距襄州百裏的山林裏,幾道黑影於樹木間穿梭不息。一炷香過去,原本有序安靜的身影開始嘈雜起來,步伐也變得紛亂。聽得有人在說:“喂!你是怎麽辦事的?我們找了這麽久,林子裏半隻妖都沒有!”另一個聲音反駁道:“不可能!我上次來打探過了,這裏的確有群小妖。公子,你要相信我!”“別吵。”是一個較為年輕的聲音,僅這二字便讓身旁的人都噤了聲。細觀模樣,不正是剛離王府的琉風?
他環顧周遭,目光定在一株斷截的矮樁上。“這裏我們剛剛來過,”表情一滯,低喃道,“這……難道是回環術?”可是方才走了這麽久,卻沒有察覺出絲毫異樣,也沒有嗅到半分妖氣,可見施術之人修為之高。
“難道被發現了?”琉風當即警惕起來,屬下們皆是一臉迷茫地看著他。他猛然抬起手臂,驚得眾人齊齊退後,卻隻見琉風緊緊盯著自己的袖口看。
袖口上有一處極小的墨滴,色澤鮮潤似剛沾上一般。而他清楚自己一整天未曾碰過墨。結論顯而易見,有人跟蹤他,並下了這回環術,讓他找不到山裏的妖靈。
他心中算盤飛快,麵上卻是不動聲色,若無其事地抖了抖袖子,道:“算了,既然找不到,便回去吧。”眾屬下麵麵相覷,卻也不敢不從。
而琉風心中所想卻是,這施術之人修為不低,刻意阻撓,卻不當麵來會,用這繁瑣的招數,是何用意?想不明白。
再留在林子裏也無用,隻能先回王府,再做定奪。
琉風走後,枝椏上隱約現出一抹白影,抬手一揮,地上便多了數不盡的多道腳印,皆是朝著一個方向。
白影慵懶地靠在樹幹上,目光投向樹縫外湛藍的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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