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是六菜一湯。

自從之前秋闈，楚瀟寒被紀雲卿給“喂怕了”之後，紀雲卿便吩咐小廚房減了菜，每餐隻得六菜一湯。

可饒是如此，這樣的規格放在任何一個平民百姓家中，都是一場奢侈的盛宴了。

“相公，這是我特意命廚房做的老鴨湯，這天兒裏最是適合暖身的了，你多喝些。”紀雲卿一邊給楚瀟寒盛了一碗老鴨湯，一邊想著怎麽將事情與楚瀟寒說。

楚瀟寒接過了湯，倒不急著用，隻放在了身前，反而衝紀雲卿問道：“夫人可是有心事？”

紀雲卿一愣，心中不由對楚瀟寒的心細如塵感到驚訝，又對他能夠對自己時時關切感到愉悅。

“倒是真有一事欲向相公說明。”紀雲卿笑了笑，便將方才在二門遇到楚汐衡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訴了楚瀟寒。

楚瀟寒聽罷，倒也沒有太多表示，隻是微微點了點頭，道：“裴老夫人對孟氏是抱著必除之心的，隻怕眼下孟氏已到了生死關頭，否則二弟也不會求上門來。你我既然知曉此事，二弟與弟媳又是鶼鰈情深，自當出手相助，救人一命。”

紀雲卿也是麵色沉肅地重重點頭。

“既然相公也同意，那我明日便親自去請河湖先生。隻是，事情若是叫裴老夫人知曉，隻怕要鬧出許多麻煩，希望一切順利吧。”

楚瀟寒見她憂心，便寬慰了一番，兩人這才收斂了心思開始用晚膳。

第二日一早，紀雲卿便親自登門，請了河湖先生進了西府，孟氏的院子。

紀雲卿和河湖先生到孟氏房中的時候，楚汐衡早就守在裏頭了。一見紀雲卿幾人到了，忙從孟氏榻上起身，來到紀雲卿和河湖先生麵前施禮見過。

而後，幾人便來到了孟氏床榻旁，朝著無力靠坐在厚重被褥間的孟氏看去。

這一瞧不要緊，倒是把紀雲卿是實實在在地嚇了一大跳！

這是她第三次見到孟氏，距離上一次裴氏壽宴時才堪堪過去數月時間，可這孟氏卻像是已然曆經數十年一般，整個人呈現出一種耄耋老者才會有的萎頹氣息。

隻見孟氏此時已瘦成了皮包骨，深凹的眼眶和兩頰，讓她那一雙已經無神的眼睛更顯得突出，加之她那蠟黃的皮膚和青白的唇色，讓她整個人看著幾乎與死人無異！

紀雲卿想，若不是她此時睜著眼睛，骨瘦如柴的身子還因著呼吸而微微起伏，自己隻怕真要以為她已是一具屍身了。

河湖先生身為當世名醫，見過的病患自然是各式各樣，不勝枚舉。可饒是他見到了孟氏，也是不禁麵露訝然。

他仔細地看了看孟氏的臉，不放過一絲一毫細節。須臾，他便撩起衣袍坐在了床邊矮凳上，以三指按在孟氏手腕處，開始為她把脈。

紀雲卿和楚汐衡不敢驚擾，隻安靜地看著這一切，但見河湖先生的麵色漸漸暗沉，眉頭也是越皺越緊。

就在楚汐衡一顆心七上八下，就要開口詢問時，河湖先生終於說話了。

“若老夫晚來幾日，二少夫人這身子隻怕就要被掏空了！”

他這話一出，紀雲卿和楚汐衡心中都是又驚又喜。河湖先生這般說，那便代表著，孟氏還有救了！

楚汐衡麵上喜色一閃，便要衝河湖先生拜謝，求他施救，便見河湖先生擺了擺手，不耐道：“廢話就以後再說，先將二少夫人往日裏服用過的藥方都拿來與我瞧瞧。”

楚汐衡聞言，忙吩咐下人取來。

此時的房中種種，都落在了孟氏身邊伺候的丫鬟珊瑚眼中。她聽聞河湖先生所言，又見楚汐衡命人要拿方子，麵色可就是微微一變。

她垂在身側的手不安地搓動著，一雙不懷好意的眼睛轉了兩圈，便決定去報信！珊瑚偷眼看了一圈眾人，便趁著大家沒注意，悄悄出了主屋。

而就在她正要往院外跑去時，卻被早就留心著她的璃星給攔了下來。

“珊瑚姑娘這是忙什麽？如今大夫正要給二少夫人問診，你當該伺候在旁才是，別的事，還是先擱置的好。”

珊瑚一見璃星擋住去路，卻也不慌，道：“奴婢方才在小廚房裏給少夫人溫著藥呢，一時也給忙忘了，眼下也不知燒幹了沒，得過去瞧瞧，順便端來給大夫看看。”

她這話任誰一聽也是敷衍的托辭，璃星自然不會信的。就在她上前一步要拉住珊瑚時，那珊瑚卻也機靈得很，抓著個空檔便從璃星身旁衝了出去。

看她跑離的方向，哪裏是什麽小廚房，而是朝著院外而去的。

璃星皺了皺眉，進門覆在紀雲卿耳畔，將珊瑚離開的事說了。

紀雲卿聞言挑了挑眉，冷笑一聲，道：“上次來，我便覺得那丫頭有問題，如今看來，隻怕是裴老夫人安排在這裏的內應了。”

言罷，她想了想，當機立斷對璃星道：“從此刻起，咱們就守著房門，不叫閑雜人等踏進半步。”

璃星以紀雲卿馬首是瞻，自然沒有意見，當先搬了把椅子放到了主屋門外，又搬了個矮幾，擺了瓜果茶水上去。

紀雲卿見此也站起了身，對河湖先生和楚汐衡說了情況。

楚汐衡麵色鄭重地點了點頭，對紀雲卿道：“大嫂，多謝了。”

紀雲卿笑著擺了擺手，便施施然走到了屋外，坐在了靠背椅上悠哉地喝著茶，可那雙星眸之中卻隱現光芒。

今日這事，她既然插手了，就不允許任何人來破壞！那裴氏既然要來，就不妨來一個試試吧。

屋內，河湖先生已經看到了下人拿來的藥方，他細細看過，麵上竟是漸漸露出憤怒之色。楚汐衡心中一驚，忙上前一步問怎麽回事，可河湖先生並沒有開口回答，反倒是讓他派下人去取孟氏喝過的藥渣來。

楚汐衡既然早有心請河湖先生來，又對之前那大夫有了疑心，那麽這些東西自然都是用了心留下的。

當即，他也不必吩咐下人，而是自己走到了屋中一處角落，在一個瓦罐中掏出了藥渣，遞給了河湖先生。

河湖先生將東西往鼻下一方，細細聞了起來，須臾，又用手指在藥渣中輕輕撥動，認真查看。

正在屋中一切進行得有條不紊時，門外，紀雲卿卻終於是等來了裴氏！

裴氏在下人的服侍下，拄著拐杖一步步朝著院裏來，那張皺巴巴的老臉上如同布滿了烏雲，就快要如她那一身黑色襦裙一般暗沉了。

因著天氣漸涼，她頭上也係上了抹額，黑底繡紅花的抹額。那鮮明的色彩對比，叫璃星看著，莫名有一種鮮血滴落在黑土之上的感覺。

這深處後院多年的老太婆，手上也不知拿了多少人命，人雖蒼老，卻也隱隱帶著煞氣。璃星皺了皺眉，有些不安喚道：“少夫人，裴老夫人來了。”

紀雲卿此時，自然也是看到了裴氏那不小的陣仗和其身上的氣焰，可臉上卻沒有絲毫畏懼，反而是冷笑道：“還真是來者不善哪。”

她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地府她都繞過一圈了，還會怕裴氏那點氣勢？那還真是笑話了。

這邊，裴氏看到紀雲卿那麵上無所謂的泰然之色，心中便更是惱怒，帶著下人氣勢洶洶地幾步來到了紀雲卿身前，二話不說，饒過她便要推門而入。

紀雲卿自然不會叫她如願，站起身來擋在了裴氏麵前。

“侄媳婦兒還真是好大的威風啊，這手都伸到我西府來了，如今這是連我都要攔下了？還真當我西府無人了麽？”裴氏重重頓了頓手中拐杖，麵色不善地說道。

紀雲卿心中暗暗翻了翻白眼，心道這些個老太婆都這麽喜歡說話頓拐杖的嗎？

“侄媳婦兒見過裴老夫人，老夫人萬福金安。”紀雲卿沒有去接裴氏的話，反倒是朝著裴氏笑盈盈地行了個禮，禮數周到地叫裴氏也是一愣。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紀雲卿來這麽一手，倒是叫裴氏一時間不好再發作了，隻得悶悶叫起。

紀雲卿瞧她那副吞了蒼蠅的表情，心中暗笑，口中卻也不停，繼續說道：“聽聞侄媳婦送老夫人的那尊玉觀音，老夫人特意命匠人修了佛龕供了起來，日日香火不斷呢。今日我瞧著老夫人的精神是愈發矍鑠了，身子骨也更硬朗了。想來定是觀音大士庇佑裴老夫人，身體康健，福壽延年呢。”

裴氏聞言，心中又是一陣氣悶。那玉觀音她的確是歡喜非常，也的確如紀雲卿所言，修了佛龕日日供奉，還特意派了兩個丫鬟專門照料佛龕諸事呢。

這麽想著，裴氏麵上便更加尷尬，那玉觀音究竟是紀雲卿送的，眼下她要來紀雲卿的不痛快，人家卻把這事提了，明顯是在給自己難看。

想著，裴氏忍不住重重一哼，強壓心中那點不舒服，道：“侄媳婦兒所言甚是，老身虔心禮佛，觀音保佑自然是不在話下。倒是侄媳婦你，既然也信神佛，為人處事當該與人為善、謹守本分才是，怎地今日卻私自帶人來我西府，管起了我們的家務事來。何況，孫媳的身子何等要緊，怎容你隨意帶了個不知哪來的江湖郎中便來看診？若是出了岔子，你可擔當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