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闈泄題可是轟動朝野的大事,更是關於天下莘莘學子的未來仕途,事情一經傳開,自然是鬧得滿城風雨。
楚瀟寒尚未回府,紀雲卿便已經從派出去的手下傳回來的消息中,知道了不少事。可沒有見到楚瀟寒,親口向他確認事情,終究還是不放心的。
就在紀雲卿等得焦急之時,楚瀟寒終於是披著夕陽的餘暉回到了雲莘院,人剛踏進主屋,紀雲卿便快步迎了上去。
“相公,真的有人泄題了麽?是何人所為?目的為何?又是針對誰來的呢?”紀雲卿不等楚瀟寒開口,便連珠炮似的將心中疑問一一拋出。
楚瀟寒不由得搖頭失笑,道:“為夫出去了一整日,如今剛回來,還未坐下喝口茶水,夫人就迫不及待地問這許多,嗯……為夫真是……”
他微微皺了皺眉,似乎有些委屈,可嘴角分明是還在笑。
紀雲卿卻是心急如焚,聽他這般說,心中也有些不好意思,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忙拉了他坐在了矮凳上,親自給他斟了一杯茶遞到了楚瀟寒麵前。
“相公,這一日辛苦了,快用些茶水。”她笑得溫柔,語速卻快,楚瀟寒聞聽又是悶笑出聲。
“好好好。”楚瀟寒接過茶水,卻不急著喝,而是慢條斯理地放在口邊微微呼著氣,看得紀雲卿又是一陣的著急。
楚瀟寒見她這副樣子,心中好笑,有意想再逗弄逗弄,但也知道紀雲卿憋了一整日,定是難受得很,便也適可而止地收起了玩笑之心,將茶水一飲而盡。
紀雲卿見楚瀟寒喝了茶,又放下了杯子,便滿臉期待地望著他。
楚瀟寒咳了咳,拉了紀雲卿在自己身邊坐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緩聲道:“夫人莫急,且聽為夫與你慢慢說來。”
紀雲卿被楚瀟寒淡然自若的神色感染,也慢慢調整了呼吸,而後靜靜看著楚瀟寒。
楚瀟寒見此,似乎是滿意了,這才繼續說道:“秋闈泄題之事,是確有其事。此事乃是一名舉子到大理寺擊鼓檢舉的。茲事體大,大理寺不敢怠慢,立即奏報宮中。天子震怒,一聲令下,著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徹查此事。”
紀雲卿聞言抿了抿唇,思量片刻,問道:“這事,僅僅隻是因為一個舉子檢舉而起?如此簡單湊巧?這背後,難道沒有什麽更深的籌謀嗎?”
楚瀟寒聽她這般一說,眸色深了深,卻很快恢複了平靜,道:“我知夫人擔憂,隻是此事無論背後有什麽暗流湧動,都對我們無甚影響。”
紀雲卿卻沒有因為這句話而放心,反而說道:“秋闈泄題此等大事,其背後無論是誰,那都必是牽連甚廣。何況對方既然敢做這樣的事,又豈會毫無依仗?怕不是想查清便能查清的,這時日若是拖久了,便是遲則生變,何況如此下去,必定影響秋闈。”
她心中所憂所慮甚多,歸根結底卻簡單,隻是怕此事波及到了楚瀟寒。
楚瀟寒又怎會不知她心意,他握緊了紀雲卿的柔荑,臉上是一抹溫柔安定的笑意,柔聲道:“夫人莫憂心。為夫方才回府之前便聽聞,三司已從那舉子的口供中找到線索,順藤摸瓜,找到了大量證據,也查到了有嫌疑之人。如今人證物證俱在,查實隻怕就是這一兩日的功夫。屆時再出一張試卷便是,不會耽誤秋闈。”
“這麽快?”紀雲卿有些驚訝,可轉念一想,便又明白了過來。這隻怕是背後設局之人手段高明,早就將一切安排妥當,叫那罪魁無所遁形。
如此看來,那設局之人的身份,隻怕是高貴無匹的。
紀雲卿不再想下去了,知道這些事不會對楚瀟寒的秋闈造成威脅,便已經足夠了。
放下心來的紀雲卿,總算放鬆了繃緊一整日的精神,忙令下人擺了膳。楚瀟寒出府一整日,午膳也隻是匆匆用了一些,如今倒真有些餓了,在紀雲卿滿意的笑容中,實實在在地吃了不少飯菜。
紀雲卿沒想到,楚瀟寒說這一兩日便會有定論,卻是第二日一早,自己便得到了消息,說三司已將涉案諸人抓捕歸案,隻待三司會審,再由陛下聖裁了。
“少夫人,據說這涉案官員中,便有那陸太傅呢!說是太傅府上的三少爺勾結了一個考官,將試題拓印,賣給那些參試的舉子們。哼,還真是好大的膽子,這種連累滿門的事都敢做,這次我看那陸家還怎麽依著大公主救命。”
琉月將聽來的消息報給紀雲卿,臉上的神情頗是幸災樂禍。她可是還記得呢,那個囂張不可一世的陸雲湘,三番四次地找紀雲卿的麻煩。如今他們家遭難了,琉月自然是樂得看戲。
璃星見她這副樣子,笑著搖了搖頭,接了話頭道:“原本這些事並沒有傳揚出去,畢竟不是小事,那些買賣試題的官員和舉子都是不敢說的,一旦說出去,那便是累及自身的重罪。隻是那前去大理寺檢舉的舉子,卻是因著向線人買試題時,對方坐地起價,二人談不攏,這才怒而檢舉的。”
紀雲卿原本聽了琉月的話,並未有什麽想法,可一聽璃星這般說,卻是一臉驚訝。
“竟然……還有這種事?坐地起價,怒而檢舉?”紀雲卿有些鬧不明白了,這雙方都是傻瓜嗎?在這種緊要關頭,還使這些小心思小性子?
琉月聽著也覺得好笑,道:“這隻能說,該是那陸家倒黴的時候了。”
璃星也笑了,卻沒就此事再說什麽,而是對紀雲卿道:“少夫人,據聞陛下已下令重新再擬一份卷,秋闈照常舉行。”
紀雲卿聞言,雙眸一亮,連帶著整張臉都變得鮮活明亮起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相公,終於可以一展才華。”她低低地說著,忽然又抬頭,道:“命小廚房準備,我要親自去為相公做兩道菜。”
琉月知她這是高興,忙主動應聲去了。
相比於紀雲卿在得到消息之後的喜形於色,楚瀟寒卻要顯得淡定從容得多。畢竟,他本就是參與布局之人,這一切,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此刻的楚瀟寒,正身處京都一處偏僻的小院廂房中,坐在房中擺著的一座矮榻之上。榻上擺著一方鬆木矮幾,矮幾上正擺著棋盤,棋盤上黑白交錯的棋子遍布,顯然這棋已經下了有些時候了。
楚瀟寒輕輕落下一顆黑子,微微抬眼,看向對麵,道了一聲:“請。”
矮幾的另一頭,此時同樣坐著一個男子。玉帶錦袍,麵如冠玉,卻有些神色冷漠。
正是二皇子,慕容湛。
他執起一枚白子,思索了片刻,才抬手落下,笑道:“這一局棋,看似簡單,卻是環環相扣,以小拖大,可真是一個巧局。”
楚瀟寒知道他所說並不是眼前的棋局,而是指秋闈泄題一事,便隻是微微一笑,又落了一子,道:“二皇子謬讚了。”
慕容湛卻擺了擺手道:“你就莫要謙虛了,此局能成,你居功至偉。若不是你提前知曉泄題之事,精心籌劃,此事又豈會這般順利?需知,那些人可都是些老狐狸。”
慕容湛這話說的,倒是一點也不假。楚瀟寒因著前世的記憶,知道秋闈會有人泄題。故此,他特意安排了人去接頭那賣題的線人,多番遊說,誘導那人貪心不足,坐地起價。與此同時,他又命人找到了那個為人斤斤計較的舉子,推薦其去買題。
如此一來,才有了那舉子怒而檢舉之事。
這事說來簡單,可做起來,卻不容易。畢竟,買賣秋闈試題,本就是重罪。在這樣的關頭,一般人都會小心行事,不會輕易坐地起價,隻會圖事情順當。況且,秋闈關乎今後人生,舉子們都不會在乎那些銀錢,通常都會願意花大價錢將試題買了,如這檢舉的舉子一般小心眼的確實是少有的,也虧得楚瀟寒能尋到。
楚瀟寒聽二皇子這番真心誇讚,卻仍神色不動,他也的確覺得這件事並沒有什麽值得稱道的。
“楚某不過隻是出謀劃策罷了,若非二皇子在背後鼎力相助、推波助瀾,一切又怎會如此順利?光是陸家那些關係,就夠他們再折騰好一陣了,想抓出他們,可不容易。”
慕容湛聞言,竟也是忍不住輕笑出聲。
“陸太傅這隻老狐狸蹦躂了這麽久,是該到了收拾他的時候了。還有那些參與此事之人,本殿都不會輕易放過。借著如此良機,就該叫他們騰出些位置來,好讓能人賢士去坐。”
他在朝中的勢力還不夠,借著此次秋闈泄題之事,將自己的人安插到要職,再尋機提拔任用年輕一輩的能人賢士,以供自己日後所用,才是他的最終目的。
想到這裏,慕容湛看了楚瀟寒一眼,眼前的楚瀟寒,無疑就是能人賢士之一了,自己自然是要好好拉攏到自己麾下。
“你既胸有丘壑,定然已想好了往後官途。就不知,三省六部,你屬意何處?”
楚瀟寒以食指和中指撚起一枚黑子,卻並未落下。他的拇指指腹輕輕摩挲著手中黑子,一圈又一圈,半晌,才眸光幽深地吐出兩個字:“內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