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罪魁禍首是國王,明白了沒有?”
“明白了。”
“那你現在知道什麽是小公主真正需要的自由麽?”
“……是殺死國王?”
“天真,雖然確實不失為一種辦法,但他畢竟是童話王國的統治者,先不說好不好刺殺,就算你刺殺成功了,接下來童話王國會變成什麽樣?”
“不知道。”
“愚蠢,失去了作為震懾力的統治者,王宮裏那些本來就對王位抱有野心的大臣就該開始爭權了,到時候免不得還是要打仗,嚴重起來甚至可能導致童話王國分裂——就算是最好的結果也肯定會有人流血有人死掉。”
“這麽嚴重?”
“這還是輕的,如果政變引起內亂,有很大概率會被周圍其他國家趁虛而入,到時候影響到的就不隻是童話國了,甚至可能是整個世界。”
“……”
王子不說話了。
他並非沒有親眼目睹過政變帶來的慘劇,相反,身處國外時他就被迫亂入了皇室的內亂,雖然因禍得福成為了異國的王子,但這並不代表他忘記了當初的淒慘經曆。
而見到他真的在認真思考,壞女人也輕笑一聲。
她原來還真以為王子是個一根筋的愣頭青呢,不在乎其他隻惦記著他的小公主,要是小公主不幸身亡說不定他當場就能來個眼睛突變,然後一邊原地開始痛一邊喊著我要創造一個有小公主的世界。
可顯然王子比她想象的聰明許多,也省得她囉嗦了。
不過……
如今身在塔樓之上,再聯係一下小公主過去的經曆,就讓壞女人忍不住想起一個笑話來。
仆人說王爺,王妃已經被你送去蘇聯三年了。
王爺問她肯認錯了嗎?
仆人便回答王妃不肯,並且她還要求您稱她為同誌,她已經加入了布爾什維克成為一位光榮的戰車步兵團團長了,正準備來推翻您這腐朽落後的封建地主家的狗崽子。
如今不也是這樣麽?
小公主已經被國王關進塔樓十年了,她也沒認錯,而且現在還多了個她,正準備把旁邊這位通過了湖中仙女試煉的王子給忽悠瘸了,推翻國王的統治。
“所以,首先要搞清楚誰是我們的朋友,誰又是我們的敵人。”
壞女人對王子說:
“你要學會動腦子,不要碰見什麽事都想著拔劍去砍,你是代表了正義的王子不是代表了戰爭的蠻子,能用腦子解決的事情就不要動武,懂麽?”
王子點頭,說知道了。
壞女人又教給他什麽叫民心,什麽是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王子倒也是個好學生,全程都認真地聽著,甚至時不時因為搞不懂某些概念而讓壞女人停下來給他解釋。
一連許多天,王子都會很早地偷偷溜進王宮裏,來到塔樓上向壞女人求教。
或許一開始他隻是出於敷衍和不服氣才聽壞女人講課,但後來他迅速被知識的魅力所俘獲,成了最稱職的學生,跟隨壞女人學習各種理論。
恍惚中,有時候他居然會覺得小公主漸漸沒那麽重要了,至少已經不是他的整個世界,他的胸襟更開闊了,眼界更大了,關心的事更多了。
王子開始關心國家,關心社會,關心那些跟他一樣出身貧苦卻沒有像他一樣翻身的窮人。
童話中的王子似乎逐漸成長為了堅定的唯物主義戰士。
他……各種意義上的,徹底被壞女人忽悠瘸了,卻樂在其中。
因為他說他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標,以及未來要努力的方向。
最後,他甚至開始稱呼壞女人為同誌。
……
“老師,那接下來我們該怎麽做?”
王子問。
壞女人最後還是不太能接受同誌的稱呼,於是兩人各退一步,她允許了王子叫她老師。
第一次當老師的感覺是很奇妙的,更何況壞女人並不覺得自己有教別人做人的資格,無論是以前現在或者未來,她更擅長的隻可能是拳頭,就算要教人做人那也是從物理層麵來的。
在,吃了沒有,沒吃的話吃我一拳?
所以麵對王子的問題,她隻是笑著搖搖頭:
“我怎麽可能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呢,我隻會把我知道的那些東西複述給你,至於到底該怎麽結合具體情況實行……那就得看你的了。”
她說著起身走到窗前,微微眯起眼看向遠方。
王子畢恭畢敬跟在她身後,抬頭,看向壞女人遠目的方向。
是童話王國的萬家燈火。
如今時間已經很晚了,站在童話王國最高的建築物塔樓上往外看,能看到遠方慢慢墜入地平線的太陽,漸漸黯淡的天光,還有一點一點如同星辰般亮起的燈火。
其中尤以王宮為盛,無數盞魔導燈和普通油燈帶來的微光連接起來,在一片黑暗中把宮殿群裝點得金碧輝煌,所有建築物的輪廓都被燈火勾出,明明是即將入夜的傍晚,整片天地卻被映得像是白天。
夢幻,絢爛,斑斕……
所有用來描述美好這個概念本身的詞匯都能被簡單粗暴地加諸於眼前的景色之上。
可這隻是眼前的盛景。
如果是以前的王子可能已經沉醉於美好的景色中……可如今他已經脫胎換骨,所以他的目光並未在這片盛景中駐足,而是很快投向了更遠的地方。
在山的那邊,海的那邊,在農田旁邊的破茅屋裏,以及一切燈火通明光鮮亮麗的美好底下,都隱藏著什麽呢?
隱藏著連油燈都舍不得點的窮人,被剝削被肆意欺壓的仆人,病的要死卻看不起病的病人。
誠然,童話王國是美好的,這裏永遠都風調雨順,絕少惡劣的天氣,每個人臉上似乎都永遠掛著發自內心的微笑。
但童話王國也是醜陋的,是畸形的,這是個擁有超凡力量存在的,屬於英雄史觀的世界,普通人幾乎隻可能成為照亮王宮的燈火——這是如今毋庸置疑的事實,也是自古以來延續了不知多少年的自然規則。
可從來如此,便對麽?
這個世界難道本來就應該屬於少數人麽?
王子沉默地思索著,點亮了王宮的燈火映在他的臉上,照出他不知不覺糾結在一起的眉毛,還有漸漸堅硬起來的,如鋼鐵與火焰交織的表情。
他下意識地伸手攥緊了腰畔懸著的美德之劍,用大拇指輕輕摩挲劍格上銘刻的文字——那是以妖精的語言所鐫刻下的七種美德。
忠誠,希望,慷慨,正義,堅韌,節製,節儉。
他通過試煉後湖中仙女對他說王子本身便是行走於世間的美德本身,你能獲得美德之劍的認可也正是因為你本身便擁有這七種品質。
正因為你心懷美德,所以你才成為了王子。
可也隻有他自己知道,他能通過試煉獲得美德之劍的認可,並不是因為他心懷美德,而是因為他想去拯救小公主。
是愛。
愛戰勝了一切,支配了美德之劍。
他並不認為他具備七種美德,也不認為他是什麽在世間行走的美德本身。
究其根本,驅動他為之努力的唯一目的,就隻有讓小公主得到自由而已。
可如今,這個目的有了變化,他所愛的對象漸漸不再局限小公主一人了,他開始關注其他人——和曾經的他一樣出身貧苦窮困潦倒,被剝削被欺壓的普通人。
殺死惡龍的勇者站在惡龍收藏的滿地金銀財寶上,沉默,卻並未長出鱗片尖牙或者利爪。
他轉過身去,將所有的寶物都分給了窮人們,然後,毅然決然去挑戰其餘的惡龍。
王子握住美德之劍的劍柄,感覺有熾熱的溫度自生鐵鑄就的劍柄上傳來,炙燙著他的手心,帶來微微的痛苦和更多的煎熬,但他卻並未逃避,而是更用力地抓緊劍柄,正麵與之抗衡。
這是我應得的痛苦。
他想。
我其實已經很幸福了,這個世界上有遠比我更絕望的人,隻有時刻感同身受,警醒自己,我才能繼續走下去。
想讓小公主得到幸福的前提是讓這個世界絕大多數人都收獲幸福,矛盾的根源並不是國王,而是思想,某種深深根植在所有人腦海深處的思想。
王子忽然想起前兩天聽壞女人講課時她隨口念的一句詩。
那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某位偉人氣概的凝結,雖然他隻聽了一次,異世界的語言又晦澀難懂,但他還是記住並喜歡上了那句詩。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他艱難地念出了那句詩,然後轉頭看向身旁暫時依附在小公主身體上的壞女人——她還在沉默地遙望著萬家燈火,神情嚴肅,似乎在思考什麽。
可在王子眼中,她如今的姿態本身就是一種暗示。
她在告訴我,要去更多地關注普通人,去深入他們之中,隻有這樣才能明白他們想要的是什麽。
王子想著,緩緩吐出一口氣來。
他拔出了美德之劍,單膝跪地,抬起胳膊,把劍格與鼻尖齊平,然後垂眸道:
“學生明白了,老師。”
壞女人被他這邊的動靜驚醒,看著他如今的姿態略微吃了一驚,但很快就露出了微笑。
“哦?”她問,“你明白了什麽?”
王子垂首,一字一頓,宛若以鍛造錘敲擊劍胚般肅聲道:
“吾輩將以火焰……革新世界!”
[未完待續]
——
燃起來了!
求求月票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