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壞女人突然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才好了。

她似乎隻能選擇沉默。

雖然結果沒出什麽毛病,但是過程好像有了點問題。

明明她隻是想站在窗前欣賞會兒童話王國的夜景,可莫名其妙的,王子跟著她也看了會兒之後就一臉大徹大悟的表情,對她說老師我懂了。

她剛剛下意識就差點接上一句畜生你懂了甚麽。

可現在看來王子大概是真懂了……而且不僅是懂了,還下定了決心一定要為之努力甚至燃燒自己。

小公主的王子就這樣變成了人民的王子。

這都什麽超展開?

壞女人不懂,但她大受震撼。

汽修工人會隨手攜帶扳手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事,出身貧苦的王子被壞女人一頓忽悠之後走上以火焰革新世界的道路大概……也是非常合情合理的吧?

不過說起來,這樣其實也蠻有意思的,不是麽?

人民的王子究竟會給這個世界帶來什麽變數,又會把原本就已經夠亂的局麵變成什麽樣?

壞女人不知道。

但她會滿懷希望地期待。

魔女之夢在她看來就像是一款有無數壞結局但隻有一個好結局的Galgame,之前的她是無法操控選項的角色,如今的她卻是可以親手撥弄命運的玩家。

既然如此,那就讓一切變得更有意思一點吧。

大亂燉就該有大亂燉的樣子,放點糖放點鹽,放點八角桂皮香葉——這是最基礎的底味,就像王子與公主與惡龍,興致來了就可以再放點別的東西,比如撒點工業糖精,倒進去一罐純天然核廢水,再扔進去塊深海大章魚的觸須慢慢燉著。

這樣的話,等出鍋的時候,會造就出什麽樣的黑暗料理呢?

誰也不知道。

但總之,應該會很有意思吧?

壞女人心想。

……

在壞女人與王子共商大計時,童話王國的國王正在他的寢宮中招待兩位客人。

兩位客人長相都尖嘴猴腮的,身形又瘦弱,看著都是一副奸相,自打進入王宮之後眼珠子就始終在賊兮兮地滴溜溜轉,貪婪地盯著一切看起來值錢的東西看,橫豎都不像好人。

可國王卻似乎對他們很信任。

他坐在王座上俯視二人,二人便瞬間畢恭畢敬地跪下,像模像樣地磕頭。

“不必多禮,起來吧。”

國王隨意地吩咐。

二人便瞬間從地上跳了起來,嬉皮笑臉地說:

“感謝陛下。”

可顯然陛下在乎的不是他們倆本身,而是他們能拿出來的某件東西。

所以國王的表情明顯緊張了一些,問:

“那,東西做好了沒有,我已經給過你們倆需要的所有材料了,也給了足夠的時間——如今離當初說好的時間已經不遠了。”

他說到這兒好像才想起來他是國王,於是急忙清了清嗓子,收起剛剛那副急切的樣子,重新恢複威嚴道:

“我等不了太久了,三天,這是我給你們最後的期限!”

兩人中的高個聞言便畢恭畢敬地俯身低頭,稟告道:

“陛下不要著急,其實寶物的製作已經來到收尾階段了,三天時間足夠,請您不要著急再稍微等等,我們兄弟二人一定會給您獻上讓您滿意的結果!”

“好!”

國王興奮地笑了起來,大手一揮道:

“來人!賞黃金!”

台下兩人狂喜,連忙跪下,磕頭如搗蒜般謝恩。

這之後,心滿意足的國王才屏退二人,一個人坐在王座上喝茶。

今日得知如此喜訊,實在是讓他開心壞了,畢竟最近王宮裏發生了不少亂七八糟的事,尤其是那個小賊……但還好,雖然沒把那小賊逮到,但是最近小賊突然不再行竊了,似乎慢慢要銷聲匿跡。

那就是雙喜臨門。

小賊不見了,寶物快到手了,預言中會把他推翻的小公主還被關在塔樓上,一切都有光明的未來!

肥碩的國王一邊美滋滋地喝茶一邊想。

說起來為什麽王宮裏這麽多衛兵都逮不住那神出鬼沒的小賊呢?

難道是因為那小賊本來就是宮裏的人監守自盜?

既然如此的話,誰的嫌疑比較大呢?

是丟了古董鏡子的皇後,還是有吃裏扒外嫌疑的某個衛兵,又或者是活膩了的仆人?

生性多疑的國王越想心情越壞,最後甚至大發脾氣,把手裏的茶盞碰在地上摔碎了,然後神經質地,歇斯底裏地開始咒罵。

他罵那小賊是不要臉的蛆蟲,是螻蟻,是良心敗壞的蠢蛋。

他的聲音極響,宛若雷霆,每一聲咒罵都能輕易穿透牆壁籠罩小半個王宮——可漸漸的,他的咒罵聲轉為了呢喃,仿佛喝醉了酒或是純粹的精神病人一樣,肥碩如豬的國王癱坐在王座之上,雙目無神地不停重複著某個由複雜音節組成的名字。

被國王這幅姿態嚇到的仆人們都蜷縮在宮殿的角落裏,抱著頭瑟瑟發抖。

然後,所有燈光忽然被吞噬了。

無處不在的陰影從王座背後流淌出來,把一切都包裹起來,國王的低聲呢喃再度變成了某種猛獸的嘶吼,卻再沒有人能聽到。

隻有黑暗,隻有不可名狀的絕望。

有隱隱哭泣聲和絕望的哀嚎聲傳來,還有一雙熔金般的眼睛悄然亮起。

在童話國的寢宮中,瘋囂的王盤踞於王座之上,麵無表情地咀嚼著美夢。

他曾經的名字,叫做亞瑟。

……

天不知不覺便黑了下來。

今天的王宮不像平時那樣金碧輝煌,大概是月圓之夜到了,清夜如塵月色如銀,無孔不入的皎潔月光把一切都照亮了,自然用不著再點燈浪費燈油。

可皇後依舊提著盞燈——是黃銅材質的,裏麵燃燒著紅色的火,很汙濁,遠遠看上去像是塊跳動的血液。

但王宮中的衛兵和仆人都已經見怪不怪了,他們麻木地看著皇後從他們身邊走過,漆黑的裙擺在地上拖曳,宛若靜靜淌過的河流。

然後,皇後來到了王宮前,打開了王宮的門。

血紅的燈光撕裂了黑暗,照亮偌大的宮殿。

瘋王端坐於王座之上,麵無表情地撕咬咀嚼美夢,而原本在他身邊服侍的仆人都已經像外麵那些衛兵一樣變得麵無表情,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陷入沉眠,

皇後目睹此景便驚慌起來,一隻手拎著油燈一隻手提起裙擺,一路小跑到瘋王身邊,咬了咬牙,以隨手攜帶的儀式刀割開手腕,湊到瘋王嘴邊。

女巫鮮血的味道讓瘋囂之王激動起來,他咬住了皇後的手腕,吸吮她的血液。

陰影與黑暗漸漸收攏了,操控了國王的瘋囂意誌再度緩緩陷入沉睡,就像被注射了鎮定劑又穿上拘束服的精神病人。

國王臉上的肥肉顫了顫,閉上眼又睜開,麵色蒼白地看向麵前的皇後,露出淒慘的笑容。

“它又來了?”

他輕聲問。

失血過多的皇後勉強站穩了,以指尖收攏傷口,然後露出悲哀的表情,點頭。

她沒再說什麽,可國王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在漫長時光中逐漸被侵蝕的理智難得地恢複清醒,國王勉強掙紮著從王座上起身,旁邊的皇後便湊過去扶住了他。

夫妻二人在血色燈光的照耀下慢慢走出王宮,來到塔樓前。

虛弱了許多的國王抬頭,看著在月光照耀下顯得格外聖潔的塔樓,嘴角浮起一抹苦笑。

“她……已經多大了?”

他低聲問皇後。

被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意誌汙染,乃至於失去操控自己身體的能力——這麽多年過去,他的記憶已經逐漸紊亂,甚至變成殘破不堪的碎片。

真可悲啊。

他想。

作為父親,居然記不得自己女兒的年紀。

旁邊的皇後似乎也品嚐到這份悲哀了,於是緊緊地抓住他的手,想分享給他一點點溫暖。

“十六歲了,”她輕聲說,“已經是我們童話王國最漂亮的女孩了。”

“真好。”

國王低聲感慨,與皇後十指相扣,享受這來之不易的溫馨。

皇後便沉默著向他靠近了一點點,依偎在他懷裏,閉上眼。

夫妻二人無聲地沐浴在月光之中,像是一副靜謐卻美好的油畫。

隻可惜時間終究在不停流動,沒有所謂的暫停鍵能被按下。

溫存片刻,國王重新抬起頭,緩緩吐出一口氣來,看向塔樓的窗戶,問:

“計劃進行得怎麽樣了?”

“一切都在穩步進行,”皇後低聲回答,“我已經在巨龍的腦海中種下了暗示的種子,過不了多久它就會出現在王宮上空,把……”

她說到這裏終於忍不住頓了頓,垂眸,抬手捂住嘴,帶著濃重的鼻音繼續說:

“把咱們的女兒擄走。”

國王沉默片刻,以寬厚的手掌輕輕拍著皇後的背,安慰她:

“沒事的,都沒事的,做了那麽久準備的計劃……應當是萬無一失,她不會有事的。”

“……嗯。”

皇後勉強答應了一聲,卻又在下一瞬崩潰,泣不成聲。

國王隻能苦笑著把她抱住,一邊輕輕用手撫過她的長發一邊抬著頭,瞳孔略微渙散,但又迅速重新變得銳利。

自他肥豬一樣的身軀中慢慢散發出了宛若雄獅般的氣勢。

這一刻,他好像再度變回了曾經的那個王子,那個年輕英俊英勇神武的國王亞瑟。

“沒關係,桂妮維亞。”

他笑著安慰妻子: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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