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格索托斯看了看緘默魔女,又把視線挪向被緘默魔女抱著的新生神明。

鏡子?

她默默地想。

江酒是麵鏡子嗎?不,江酒是壞女人,江酒承載的神明本質……也不對,空有本質沒有權柄也不能被稱之為神明,隻有同時具備本質和權柄的神明才是完整的,才能夠發揮身為許願機的作用。

緘默魔女從神明身上看到江酒,她看到茶會上那個夢裏陪伴著她寫出暢銷書的賢內助,神的幼子蕁麻看到昔日的神明,那麽同理可得,其他魔女……甚至除魔女以外的生靈或是死物恐怕都能在神明身上看到它們夢寐以求的那個人。

“呼……”

可能性魔女緩緩吐了口氣。

原本她很難理解昔日的花之眷族是怎麽為愛癡狂,甚至向存世神明發起忤逆的,但現在她有點理解了,原來如此,能有多少人抗拒得了身為許願機的神明的**呢?

就像引發了特洛伊戰爭的海倫,江酒或者說神明的存在本身就帶有某種魔性的引力,無論是花之眷族,魔女,或是宏觀世界中的生靈死物——它們始終都會本能地被神明吸引,就像圍繞恒星旋轉不休的行星,也因此,神明成為了命運的源頭與中心。

但是就算明白了這些又有什麽用呢?

泡泡抬起頭看向緘默魔女,以及魔女懷中的神明。

還是什麽用都沒有。

整個宏觀世界最終還是會不可抵擋地因為熵增從有序跌落到無序中去,就像上城區某位作家在書中描繪的那樣,一切都在無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所以搞清楚真相也隻不過是讓大家能死得更明白一點,僅此而已,因為人活著就是為了去死——泡泡從來都這麽覺得,畢竟這個世界上應當沒有比她更了解命運本質的人了……

哦,或許還是有的。

地獄的三位大君之一,本不應存在之物,瘋癲百貌之人,啟示學派對命運這個課題最終的研究成果,被冠名為[悖論]的魔女,世人口中的昔日旅者。

——祂的名字是格溫。

許多年之前,啟示學派為了推演宏觀世界過去與未來,曾窮盡她們所能,在某位自願成為試驗品的魔女身上構建宏觀世界最大的微子計算機,可能性魔女猶格索托斯便是這項宏大計劃的兩位領導人之一。

時至今日,關於那場試驗的絕大部分資料與記載都遺失在了漫漫曆史長河中,甚至有不少參與了試驗的魔女都已經因為各種緣故死亡然後轉生過了,喪失了關於試驗的記憶,因此幾乎沒人說得清楚當年的試驗到底是成功還是失敗了。

事實上如今的宏觀世界已經沒有多少人記得在漫長曆史長河的另一端,啟示學派的魔女們曾試圖打破時空的桎梏,吹散覆蓋在宏觀世界曆史之上的名為命運的迷霧。

但猶格索托斯還記得。

那場被命名為[真理]的試驗最終成功了一半——啟示學派的魔女們的確製造出了能夠俯瞰過去推演未來的微子計算機,但不知為何,她們卻並未使用那台計算機窺視上城區的未來,而是將之封裝了起來。

被封裝後的微子計算機保持了魔女的麵貌,但卻因試驗而產生了複數人格,變得瘋瘋癲癲,後來祂離開了啟示學派,不知道為何墜落到了地獄之中,成為了地獄的三位大君之一。

但魔女的本質仍然驅動著祂,甚至讓祂成為了在整個宏觀世界文明圈範圍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著名樂子人,祂最愛幹的事就是到各處閑逛,偶爾會有人目擊到祂滿臉懷念地出現在某些廢墟和古遺跡中,因此慢慢的,有人開始稱呼祂為昔日旅者。

猶格索托斯曾偶爾聽到別的魔女提起祂。

她們稱祂為舊日的亡魂,她們說時至今日,舊日的亡魂仍舊徘徊在斷壁殘垣中,執拗且固執地尋找著某樣東西,隻可惜沒有人知道亡魂到底有沒有找到祂要找的東西。

就算是猶格索托斯也不知道。

如果把擁有無限可能性的命運比作一條有無數支流的河,那麽體內封裝著微子計算機的悖論魔女格溫就是橫亙在命運之河源頭處的礁石,祂從始至終都停留在那裏,無論世界線發生什麽變動都不動如山。

作為命運這條河流的基石,悖論魔女格溫身上不曾擁有任何多餘的可能性。

既然可能性的權柄沒辦法對格溫生效,那麽猶格索托斯也理所應當沒辦法窺探格溫的命運。

這麽一想,格溫的確像是遊**在昨日幻影中的亡魂,隻是不知道值得讓祂——讓幾乎已經進階為偉大魔女的格溫尋找多年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但願祂能找到吧。

泡泡默默在心裏如此祝願過之後便嚴肅地回答緘默魔女:

“關於神明的本質我知道的不多,緘默,你應該也知道,昔日的花之眷族……應該說過去的姐妹們已經都經曆了轉生,甚至差不多都丟失了當年的記憶。”

然後她的姿態又變得隨意起來:

“你指望我們跟你討論神明的本質倒不如指望自己,現在最了解神明的就隻有你,我們幫不了你什麽,事實上我原來還打算作壁上觀,高高興興看戲呢。”

樂子人終歸是樂子人,不忘初心了屬於是。

不過緘默魔女並不在意這些,她是從未轉生過的神之長子,在漫長的時間裏早就搞清楚了魔女們的本性,並不會因為泡泡之前打算隔岸觀火就指責泡泡。

相反,她隻是點了點頭,說:

“本應如此……按理來說江酒是神明,我是神之長子,由我們引發的事端就應該由我們解決,但別忘了……”

緘默魔女凝視著猶格索托斯的眼睛,語氣忽然帶上了些許的嘲諷意味:

“別忘了當初正是你們這些花之眷族忤逆了神明,篡奪了神明的權柄,即便你們現在都已經轉世為魔女了,但你們弑殺神明的原罪還在,你們不可能從命運的漩渦中脫身。”

她頓了頓,又說:

“更何況,還有蕁麻。”

“蕁麻?”泡泡下意識問。

“對,昔日花之眷族中最後出生的神之幼子蕁麻,她和我一樣,都還沒像你們那樣轉生為魔女,當年花之眷族們分食了神明的屍體之後她得到了神明的心髒,並將之種下,促使神明的本質轉生為江酒。”

緘默魔女回想著之前蕁麻與她的對話,低聲說:

“她才是罪魁禍首,她是所有紛爭的起源,一切歧途自此而始,你明白麽,可能性,我現在仍有種預感——恐怕過不了多久蕁麻就要開始做什麽事了,雖然我不清楚她會做什麽,但絕不是什麽好事。”

“之前的那場狂宴隻是序幕,真正的結局尚未到來,至於蕁麻那個瘋子會為了複活神明而做出什麽事……誰知道呢,總之可能會很盛大吧,就像當初她終於開出花一樣燦爛。”

說完,如今的緘默魔女,從前的神之長子薰衣草眯起眼來。

她忽然想起從前,從前神明被弑殺,被分食的那個晚上——花之眷族們似乎早早達成了默契,在神明陷入沉睡之後不久祂們悄悄聚集到了神明身旁,以枝葉切開了神明的軀體。

最初她與神明一並陷入了沉睡,在神明被弑殺之後她才醒來,而她剛睜開眼睛就看到了正在分食神明軀體的花之眷族。

淡金色的血液遍地都是,天色陰沉烏雲籠罩,雷霆醞釀暴雨傾盆,宛若世界在怮哭,花之眷族們吞噬了神明的血肉,紛紛綻放出從未有過的燦爛花朵,然後,獲得了神明權柄碎片的祂們生命形式開始向神明靠攏,祂們獲得了人型的軀體,成為了後世所謂的魔女。

薰衣草呆呆地站在那片淡金色血液中,看昔日的姐妹們露出滿足而扭曲的笑容。

然後她又在魔女們的身影中看到了尚未獲得神明權柄碎片的蕁麻。

神的幼子似乎並未參與這場忤逆,祂像薰衣草一樣茫然地待在人群最邊緣,枝葉低垂,與那些燦爛盛開的姐妹們相比顯得格外寂寞孤單且失落。

或許是覺得蕁麻太過可憐的緣故,有花朵——曇花在與其他姐妹商量之後,共同決定要把尚未被分食的神明的心髒留給蕁麻。

但蕁麻並未像其他花朵那樣吞噬掉神明的心髒,祂隻是呆呆地看著神明的心髒,而神明的心髒還在兀自跳動,有淡金色的鮮血仿佛無止盡地噴湧出來,啪嗒啪嗒落在蕁麻的枝葉上。

那單調的翠綠色枝葉漸漸染上了獨屬於神明的光輝,奇跡在此匯聚,先天的不足與缺憾被彌補,於是不能開花的蕁麻終於開出花來。

但並不是神明血液那樣的淡金色,而是猙獰的血紅色——宛若煙霧的,呈絲狀的花瓣從蕁麻的枝葉間旋轉著綻放開來,纖細的花蕊宛若少女睫毛般顫抖。

然後薰衣草聽到了笑聲。

蕁麻在笑。

紮根在神明心髒之上,目睹神明被姐妹們弑殺分食,綻放出瑰麗血紅色花朵的蕁麻忽然發出了輕細至極,幾乎讓人聽不清的笑聲。

祂掃視祂眼前已經成為魔女的姐妹。

祂的目光飽含怨毒與仇恨。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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