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命運擁有實體,那麽它會是什麽模樣呢?
或許對不同的人來說是不同的樣子吧。
而對莉莉絲來說命運是紡錘形的——從神明降臨為起始點,在花之眷族誕生後膨脹分散,現在幕後黑手蕁麻出現,由花之眷族轉生的魔女們察覺到了江酒的本質,命運就理所應當會沿著既定的軌道運行——於是所有命運分支重新匯聚到了神明身側。
這就是莉莉絲眼中命運的模樣。
從開端到結束,命運始終像滾滾巨輪,無情地碾過這世間的一切,而它並不在乎被它碾碎的人或物,它存在的意義就是無休止地滾動下去。
啟示學派的魔女們從曆史這個名詞誕生之初剛誕生之初就在窺探命運的真容,為此她們甚至建造了超大型微子計算機,試圖建立足以囊括整個宏觀世界的理論模型,並以此推算命運的走向。
從最初引發大爆炸的奇點,神明的誕生,到後來曆史的所有分支,還有未來。
啟示學派的魔女普遍性的要比其他學派的魔女更沒心沒肺一些,樂子人的成分也更濃,譬如可能性魔女猶格索托斯,她從來唯恐天下不亂。
這是為什麽呢?
這是因為……
一切正在到來,一切終將到來。
就像秋刀魚會過期,肉醬會過期,連保鮮膜都會過期,生的會死去,新的會變老,滄海成桑田,即便是魔女所能做的事也隻有默默旁觀。
她們什麽都做不了,她們隻能為死去的哀悼,為新生的慶賀——或許這就是為什麽啟示學派的魔女們都那麽沒心沒肺。
她們嚐試過,努力過,卻都絕望地發現她們什麽都做不到。
既然如此那不如什麽都不做好了,就像在世界末日之前放縱自己盡情宣泄情緒的凡人,隻要接受了自己的軟弱那她們就是無敵的。
於是啟示學派徹夜狂歡。
莉莉絲並不屬於啟示學派,或者嚴格意義上來說她根本就不是魔女,但這些天她忽然能理解啟示學派那些神神叨叨的魔女了。
原來如此。
她想著,摟住江酒纖細的腰肢,平靜地說:
“嗯,好,我知道了。”
“?”
泡泡不理解莉莉絲為什麽能這麽淡定,於是她好奇地問:
“你不擔心?”
“擔心?”莉莉絲反問,“我需要擔心什麽?”
“魔女們啊——我不是說了麽,緘默,可不是所有魔女都被你家神明迷得找不著北,事實上絕大部分魔女都更偏愛昔日的存世神明,她們恐怕過不了多久就要降臨到上城區,來找你和你家這位……”
泡泡說到這裏停住,然後用微妙的表情注視著依偎在靜謐魔女懷中,宛若寵物貓的神明。
真是見鬼。
她想。
江酒居然會變得這麽乖巧聽話?明明之前還是最喜歡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壞女人,現在居然露出了……露出了宛若趴在主人腿上打盹的貓咪般的安詳神情。
——雖然她差不多猜到原因了。
泡泡,或者說可能性魔女猶格索托斯實際上是啟示學派的導師。
雖然表麵上因為她看起來太吊兒郎當所以不像,但現實從來如此荒誕且奇妙,總之,昔日那架用來推演世界進程的計算機就是她主持建造的,所以毫無疑問,如果要在整個宏觀世界範圍內找出位研究命運的專家,那猶格索托斯必定會挺身而出說那必須是我了。
可能性的權柄賦予了她窺探命運分支的眼睛,而如今她通過這雙眼睛洞悉了眼前神明的真相。
於是她忍不住輕歎一聲,然後說:
“殘缺的神明?這算什麽?破繭化蝶的時候卡在那兒所以把翅膀丟了?然後就變成了這樣不倫不類的樣子?緘默,你知……”
不知為何,在她說到這裏時魔女懷裏的神明忽然抬起頭看向她。
神明的表情平靜,也不說話,甚至並不打算對泡泡這番話發表什麽意見。
但泡泡卻敏銳地察覺到了危險,就像被毒蛇盯上了,她甚至忍不住要打個冷戰。
這時神明忽然收回了視線。
陰冷的毒蛇重新變回了人畜無害的貓咪,貓咪收起了尖牙利齒,閉上眼,在自家主人懷裏縮成毛茸茸的團子,煞是可愛。
然而泡泡卻再也不會覺得祂可愛了,祂不留痕跡地往後退了一下步,幾乎鑽回壁爐裏,然後才接著說:
“……總之,你應該也清楚,江酒現在的狀態不太對勁,所以祂不一定能妥善地使用祂現在擁有的那部分神明權柄,這樣的話你們倆大概率難以對抗前來狩獵神明的魔女,雖然……”
猶格索托斯忽然抬起右手,張開五指,凝視著附著在她掌心的無數細小泡沫。
“……雖然在前段時間,絕大多數魔女都不約而同宣稱她們感知到自己的權柄產生了振**,而我也一樣,可這場振**並沒有對我的權柄造成任何影響,現在想想那應該是神明權柄之間的共鳴?”
顯然緘默魔女明白她在說什麽,於是還不等她開口,緘默魔女便點了點頭,接著她的話說:
“我知道上城區有種說法——神兵有靈,一柄絕世好劍出世後會引來萬劍臣服,前段時間我把我擁有的神明權柄轉贈給了承載著神明本質的江酒,神化進程開始了,接著,你們……”
緘默魔女看著猶格索托斯,猶格索托斯清楚她想說什麽,於是擺擺手,示意她隨意。
緘默魔女便垂眸,一邊為懷裏的神明把散開的鬢發撩到耳後,一邊輕聲說:
“魔女,即昔日竊取了神明權柄的花之眷族,你們的權柄全都來源於神明,舊神隕落新神登基,你們擁有的神明權柄感知到了神明的新生,當然會隨之振**……”
“畢竟,如果它們有自我意識的話,恐怕也會期盼神明重臨世間吧,畢竟萬物無不懷念神明,正如神明眷戀著整個宏觀世界。”
“——這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
猶格索托斯聞言沉默片刻,接著搖頭,灑脫地說:
“確實,雖然不少魔女都認為不能簡單地把魔女和昔日的花之眷族畫上等號,可說白了,就算她們不樂意承認,我們這些魔女也背負著弑神的原罪。”
“嗯。”緘默魔女認同她的說法,“沒錯。”
然後緘默魔女又抓住了懷中殘缺神明的手,低聲道:
“現在的神明是不完整的,祂隻擁有身為神明的本質和昔日的三分之一權柄,而剩下的三分之二權柄一半當初被花之眷族分食篡奪,一半在神明隕落之後分散在了整個宏觀世界裏,形成了所謂的收容物。”
“如果江酒的神化進程沒有得到及時的遏止,她會不自覺地逐步收回所有屬於她的權柄——無論是現在屬於魔女的力量還是那些收容物,它們都會主動回歸母體的。”
“因為存世神明就是整個宏觀世界神秘側最高位的[大源],所有神秘都來自於祂,所以隻要祂願意的話,祂甚至可以收回整個宏觀世界的神秘因子。”
莉莉絲抬起頭,學著猶格索托斯的樣子抬起手,給猶格索托斯看她手心那片深沉靜謐的黑。
“魔女的權柄來自於神明,脫胎於各自的特質,而我其實並不是魔女,我的權柄和力量都直接來源於神明,你們管我叫緘默魔女是因為我能讓所有神秘因子陷入靜默狀態……猶格索托斯,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麽會擁有這樣的權柄了麽?”
猶格索托斯看著莉莉絲手心那片權柄的具象物,怔了怔,下意識想伸手戳戳,但最後還是放棄了。
她嘬了嘬牙花子,感慨道:
“原來如此,我們當初還挺好奇你為什麽會有這麽離譜的權柄,結果這緘默權柄是神明賦予你的,怪不得啊——不過想想倒也合理,畢竟你可是被神明親自創造出來,還被贈予了神明三分之一權柄的長子,神明當然會更偏愛你一些。”
莉莉絲聞言忽然沉默起來。
像是想到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所以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表情嚴肅地搖了搖頭。
“不。”她告訴猶格索托斯,“神明對世間萬物從來一視同仁——以前的我並沒有認清這點,可現在我明白了,神明或許從未偏愛過任何人,無論是我這個長子,你們這些花之眷族,還是身為幼子的蕁麻。”
“神明的位格是詛咒,而不是權柄和力量,除卻那位我們曾親眼見到的終焉魔女……我不明白祂為什麽能夠逃脫存世神明這個職責的控製,但事實如此,那條世界線上的祂確實已經成為了和現在的江酒截然不同的個體。”
“——祂成為了真實的神明。”
緘默魔女一邊說著一邊盯著可能性魔女的雙眼,語氣越來越冷冽,甚至像寒冬呼嘯席卷的北風:
“蕁麻告訴我昔日的神明是能夠滿足任何人欲念的許願機,而我覺得祂更像一麵鏡子,但這麵鏡子並不會映出另一個你,它隻會讓你看到你最想要的東西。”
“我會看到江酒,你會看到幫你出版暢銷書籍的賢內助,蕁麻會看到她狂熱追求的昔日的存世神明……”
“猶格索托斯,”她一字一頓說,“或許當初並不是江酒複製了你的權柄,而是你的權柄……
“你的權柄讓江酒的本質蘇醒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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