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

魔女小姐想。

這下就說得通了——是這樣,蕁麻種下了神明的心髒,主導了神明的轉世重生,隻不過轉世重生後的神明喪失了昔日的權柄,隻保留了位格與神秘度。

於是祂也不再是完整的神明了,祂在不知多少次的轉世重生中更換了不知多少身份和姓名,而在如今這個時代,承載了神明本質的那個人叫江酒。

如此說來,蕁麻的目的就顯而易見了。

“複活神明。”

魔女小姐的聲音不自覺變得沉重,甚至染上了些荒謬的味道。

她深呼吸,睜大眼睛盯著蕁麻,問

“你要複活神明?”

或許是為她的驚愕與愚鈍感到得意,蕁麻眯起眼,流露出格外妖媚的笑意。

“‘要’這個字用得不好,”她糾正魔女小姐,“最適合的是‘在’字——我的確在複活神明呢,我親愛的姐姐,而且幾乎要成功了。”

蕁麻這麽說著,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起來,看上去簡直像盛開的花朵。

然後她取下白大褂口袋上別著的圓珠筆,在纖細五指間轉悠幾圈,又用相當親切的口吻對魔女小姐說:

“人類總是愚蠢的……哦,不,其實不止人類,這偌大的宏觀世界中所有擁有智慧的生物其實都很愚蠢,包括你,包括承載了神明本質的親愛的江酒小姐……當然,還有我,我也很愚蠢,不過幸運的是我或許要比你們稍微聰明一點點。”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還很樂意為我的目標付出努力。”

“神明的權柄是祝福,也同樣是詛咒——薰衣草姐姐,你聽過這個說法吧?”

蕁麻這樣問魔女小姐,可還沒等魔女小姐開口,她就自問自答道:

“恐怕整個宏觀世界都不會有比我們更清楚這句話是什麽意思的人吧,畢竟神明曾親手贈予薰衣草姐姐你三分之一的權柄,畢竟我們都是由神明創造出的生靈,畢竟……我們都曾親眼目睹或親身體驗過神明權柄本身帶來的汙染。”

“不管是上城區那些生活在謊言中的人類,宏觀世界裏所謂的高位存在,還是號稱是被世界眷顧由昔日花朵轉生而來的魔女——沒有任何生靈能夠抵擋得了神明本質所攜帶的認知汙染和魔性的**力。”

蕁麻用手中的圓珠筆簡單地在空氣裏勾勒出了燭火和飛蛾的圖案輪廓,接著似笑非笑地說:

“就像飛蛾撲火,不管我們的目標是什麽,我們終究都會忍不住撲向神明權柄——這是遠比上城區人類發現的那些所謂科學真理更直接更樸素更無法推翻的真理。”

“而如果在這中間稍作幹涉……不用太用力,隻需要在正確的時機用正確的力稍微推一下,命運就會像多米諾骨牌那樣接連不斷地倒下去,引發蝴蝶效應,把一切導向我想要的,正確的結局。”

魔女小姐聞言好像想起了什麽,但她回想起的卻並非是什麽好事,而是不折不扣的噩耗。

她的眼睛睜得更大了,甚至有些喘不過氣。

“難道,”她問,“難道你從來沒轉世過?”

蕁麻聞言卻微笑著反問:

“為什麽要這麽問,姐姐,難道隻許你這個州官放火不許我百姓點燈?你能從那時候一直活到現在為什麽我就不行?”

“因為我擁有神明贈予我的三分之一權柄……”

魔女小姐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蕁麻打斷了。

但這次蕁麻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了。

她微微睜大眼睛,瞳孔危險地縮成貓科動物般的一條尖銳細線,聲音也冷下來:

“對,對,薰衣草姐姐,你有神明贈予你的三分之一權柄——天啊,這是多榮幸多值得炫耀的事啊,我真的好羨慕你,羨慕你什麽都不需要做就能依靠那三分之一神明權柄安然無恙地活到現在,而我卻需要絞盡腦汁費盡心思,做出諸多犧牲,甚至把自己改造神明大人的權柄碎片才能勉強活到現在。”

最開始蕁麻的語氣滿是怨恨,但說到最後她又恢複了平靜,甚至還能微笑。

“不過沒關係,已經沒關係了,薰衣草姐姐,因為最後還是我贏了。”

“知道上城區的自我防護機製麽?”

她忽然提到了這個。

然後不等魔女小姐回答,她又以極快的語速說:

“隻要神秘度超過某個等級,就會被上城區的自我防護機製篩選出來,甚至遭到整個上城區的排斥,如果想要強行留在上城區的話隻能壯士斷腕拋棄一切神秘力量——但即便如此存活率也絕對不超過萬分之一,所以絕大部分遭驅逐者隻好離開上城區,並且幾乎再也沒有重回家鄉的機會。”

“然後,遭驅逐者們建立了地獄。”

“但很快他們就發現即便在地獄裏他們也不得善終,神秘為他們帶來的不隻有力量,還有詛咒。”

“遭驅逐者們在地獄誕下的子嗣都被神秘汙染了,他們長得麵目猙獰,肢體畸形而扭曲,而這份異變將會伴隨他們終生,並隨著血脈延續,累積,就像中毒——神秘帶來的毒素沉澱在承冠者們體內,在他們孕育後代時悄無聲息地附著在胎內,浸染骨髓同化靈魂。”

“所以如今地獄中才會有那麽多承冠者和祂們那姿態各異的眷族,所以那些承冠者才會對上城區抱有那麽刻骨銘心的仇恨與失望,所以作為承冠者們的代表,地獄三位大君之一的灰敗之王才會如此想掀翻上城區。”

從漫長時光那頭走來,一直活到了現在這個時代的醫生小姐慢條斯理地把圓珠筆重新別回白大褂胸前的口袋裏,抬頭,像剛完成了什麽不值一提的小事,輕笑著說:

“差距引發矛盾,矛盾滋生仇恨,仇恨卻能帶來進步,你說奇怪不奇怪,薰衣草姐姐,地獄裏的承冠者們為了複仇會千方百計地向上尋求力量,而上城區為了與之抗衡也要不斷尋求突破,所以呢,雙方的軍備競賽就像滾雪球一樣,隻要開始就沒辦法停下,可人類始終是有極限的,無論是科技側還是神秘側都一樣,到了最後地獄和上城區都隻能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屹立在整個宏觀世界最高位的存在。”

“——神明。”

“而這樣的矛盾不止產生在上城區和地獄之間,還遍布在整個宏觀世界中,眾生皆苦,薰衣草姐姐,所以眾生都在渴求神明的救贖……更有甚者已經做好了弑神的準備,他們想要像昔日的花朵那樣殺死神明篡奪神明的權柄,從而實現自己的野心抱負或願望。”

醫生小姐一邊這麽說著一邊用帶有十足攻擊性的姿態俯視莉莉絲,臉上的笑容也變得詭異起來:

“薰衣草姐姐,是我啊,是我設立了上城區的自我防護機製,又在整個宏觀世界中播撒了紛爭與混亂的種子,按下了曆史進程的快進鍵——可這也是既定的命運,是一切必然的走向,就像江酒救你的時候那些盼望著你去死的幾乎所有知情者一樣,所有文明發展到最後必然會試圖褫奪神明的權柄。”

“然後,在你與人類達成的盟約結束之後,你隻能顯現出神明贈予你的權柄,一定會被誤認為神明,被逼迫到絕境。”

“江酒肯定會去救你的,你現在應該明白了吧,畢竟她是缺愛的小公主啊,哪怕犧牲掉她自己的性命她都不會讓你死掉,而你為了保住江酒的命必定會把你擁有的三分之一神明權柄轉贈給她。”

“這樣,收回了三分之一權柄的江酒注定會覺醒身為神明的本質,於是神明大人複活的進程就這樣無法遏製地開始了,身為人之子的江酒會緩慢但不可阻擋地重新加冕,擢升為存世神明。”

蕁麻慢慢地將她從種下神明心髒那刻就開始準備的計劃一步一步和盤托出,在這過程中她始終帶著清淺的笑容,不緊不慢,不帶有絲毫的攻擊性,仿佛是在對魔女小姐噓寒問暖的醫生。

可魔女小姐卻如墜冰窟。

她甚至開始發抖。

“是你……是你?”

魔女小姐聲音震顫著問:

“原來是你!”

“當然是我。”

蕁麻臉上的笑容愈發濃鬱,她把視線從魔女小姐臉上挪到魔女小姐身後的藤蔓荊條之繭上,忽然又放輕了聲音,溫柔地說:

“為了神明大人的複活……我已經謀劃不知道多少年了,姐姐,不管是你還是咱們倆那些愚蠢的姐妹,你們都無法理解我對神明大人的愛……所以你們一個一個都隻能成為失敗者,倒在半路上,隻有我堅持到了現在,所以理所應當的,我會成為笑到最後的贏家。”

魔女小姐看著眼前這位曾經熟悉但如今顯得格外陌生的姐妹,忽然又想到了什麽,於是迅速流露出難以置信的悲傷神情。

“江酒,”她問,“難道江酒……”

她的問題還沒問完,昔日的妹妹,曾經的醫生小姐,如今的基督山伯爵——蕁麻臉上便浮起朦朧而寧靜的微笑。

“當然。”

她溫柔地回答莉莉絲:

“我的占有欲很強,所以當然見不得神明大人身旁有其他人存在,所以江酒不管輪回多少次都無法得到愛和幸福,所以她才會像現在這樣變成缺愛的小公主,才會奮不顧身地拯救擁有三分之一神明權柄的你。”

“——姐姐,因為這一切都是複活神明所需的必要準備。”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