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者魔女和混亂魔女不約而同地轉過頭。

她們倆與忽然出現的可能性魔女對視,學者魔女一言不發,而混亂魔女以扇掩麵,微笑著回答:

“可能性?你是什麽時候到的?”

“剛剛啊。”可能性魔女用頗為歡快的口吻回答,“我剛從上城區過來呢。”

“上城區?”混亂魔女聞言眯起眼睛,“你去找緘默和江酒了?”

可能性魔女卻沒第一時間回答混亂的問題,她先是繞著混亂和學者轉了一圈,找了個緊挨著她們倆的位置坐下,舒舒服服地長出口氣伸了個懶腰,這才不急不忙地告訴混亂:

“沒錯,我是去上城區找緘默和江酒了,隻可惜…………”

“可惜?”

“可惜江酒已經陷入沉睡了,想來應該是在覺醒身為神明的本質吧,接下來她會一步一步邁上登神長階,取回昔日的權柄與力量。”

說到這裏可能性忽然露出了一閃即逝的複雜表情。

“我問過了。”她又說,“哪怕是收容物辦公室那件號稱無所不知的問答機型收容物也沒辦法中斷江酒成神的過程。”

“嗯?”混亂聞言笑吟吟地裝傻反問,“中斷江酒成神的進程?為什麽要中斷江酒成神的進程?”

她一邊這麽說一邊轉過頭看向學者,表情曖昧地眨眨眼,繼續問:

“難道你跟我們不一樣?可能性,對江酒成神這件事我們可都是持樂見其成態度呢,畢竟江酒成神之後大概率會變得全知全能,甚至取回從前的記憶,而這樣一來——你應該知道吧,咱們的不少姐妹可都在懷念當年那段時光呢。”

“……”

可能性沒說話。

對,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她看著微笑的混亂魔女和似乎不打算發表任何意見的學者魔女,想。

魔女們無不懷念當年那段時光。

那時候神明剛剛降臨原始世界,創造了她們這些花朵,並賜予了她們屬於神明的溫暖與光輝——雖然那時候很可能還沒有所謂的愛的概念,但其實——其實所有花朵恐怕都深深地愛著那位神明,並渴望能夠獨占神明的寵愛。

不然為什麽會發生那場荒謬又瘋狂的最初忤逆呢?

歸根結底,神明親手創造的花朵們並未繼承神明的無私與慷慨,相反,她們身上全都帶有一定的劣根性。

不患寡而患不均,天性貪婪的花朵們為了爭奪更多的愛,更多神明的注視,才逐漸發瘋,最終釀成慘禍,而現在由昔日那些花朵們轉生來的魔女得知了神明將要複活的消息,她們會有什麽反應呢?

很簡單啊。

可能性魔女想。

這是她權柄所覆蓋的領域,沒有人會比她更懂了——那麽粗略來說有兩種可能。

第一,魔女們痛改前非,都變成聽話的乖寶寶,於是就像童話,大家走向幸福和快樂的大圓滿結局。

第二,魔女們死性不改,她們依舊對神明的寵愛保持著病態的執著與狂熱追求,所以往昔重現,她們會再度殺死神明,瓜分神明的權柄,讓命運的輪回閉環。

雖然可能性魔女認為第一種可能更好一些,但她沒辦法操控她那些姐妹的思想,而根據魔女們一直以來的種族特性來推測……

“所以呢?”可能性忽然抬起頭與混亂魔女對視,“我們就這麽看著?”

混亂魔女卻依舊在裝傻:

“看著?看著什麽?看著江酒成神嗎?當然,包括我和你,還有學者,其他姐妹在內——我們不都盼望著神明大人複活麽?”

“別裝傻了。”

可能性魔女忍不住嘲諷地掀起唇角:

“你明明知道我在說什麽,混亂,或許其他魔女的確盼望著神明複活,但唯獨你,我,還有學者魔女……”

她說到這裏語氣忽然變得奇妙起來,帶著點略微的感慨,表情也沒有那麽沉重了。

真渣啊。

可能性魔女想。

這才多久?江酒那壞女人居然就已經跟這麽多的魔女建立了友情以上戀人未滿的親密關係,現在她這麽提起來都感覺有點哭笑不得。

要是再給江酒點時間,說不定她真能把魔女們攻略個遍,這樣她也不用多費口水了——真可惜,原本還活蹦亂跳的渣女為什麽偏偏這時候不行了呢?

於是她接著說:

“……我們都是跟江酒有過親密接觸的魔女,雖然我很想否認,但不得不承認那渣女確實有種奇特的魅力,能讓人莫名其妙就喜歡她,所以,混亂,你真的忍心看著江酒被其他魔女分食麽?”

混亂的神情卻並沒有絲毫變化。

她依舊保持著似笑非笑的神情,也並沒有急著回答可能性魔女。

事實上過了會兒她才盯著可能性魔女,用頗為奇妙的語氣說:

“你知道麽,或許你自己都沒意識到,但剛剛你的表情忽然變得很讓我討厭——就像江酒一樣,可能性,你什麽時候不知不覺間受到她這麽嚴重的影響了?”

可能性魔女聞言愣了一下。

但她並沒有因此覺得疑惑,相反,她意誌堅定得驚人。

“還有這種好事?”她反問混亂魔女,“一般人,哦不,就算是一般魔女都不如江酒牙尖嘴利,你說我現在很像她,這不是好事麽?要知道恐怕有不少人會羨慕江酒的口才呢。”

混亂魔女則抓著紙扇輕歎一聲:

“像,越來越像了,可能性,我看你好像已經……病入膏肓了。”

“病入膏肓?有麽?我可是覺得自己的狀態簡直好極了——不過你好像未必哦,混亂,你知道我聞到了什麽嗎?我忽然就聞到了好重的酸味兒,怎麽,是有人在吃醋嗎?”

“吃醋?這是上城區人類的說法吧,倒是蠻有意思的,隻不過很可惜……我還不至於為了江酒這個注定會在神化進程中泯滅的渺小人格吃醋。”

“……”

原本像打了雞血一樣準備跟混亂魔女再戰三百回合的可能性魔女聽完這句話忽然低下頭陷入了沉默。

混亂魔女也並未乘勝追擊,而是依舊似笑非笑地以扇掩麵。

許久之後,空氣中原本彌漫著的火藥味消散得差不多了,可能性魔女才重新抬起頭,表情複雜地與混亂魔女對視。

“神明的力量到底是種機遇……還是種詛咒呢?”

她問。

混亂魔女仿佛知道她會這麽問,所以很快便笑吟吟地回答:

“那要看接受神明力量的主體是誰了,或者說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純粹的好運,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以為你會明白這個道理的。”

“我當然明白,”可能性魔女輕聲說,“但神明權柄的本質太特殊了,假如江酒繼承了神明權柄逐漸擢升為神明,那她也會慢慢失去身為江酒的自我認知,她的視角會無限拔高,會因此喪失情感,最終變得像昔日那位被花朵們分食的神明一樣。”

說到這裏可能性魔女忽然轉過頭看向學者魔女,接著低聲問:

“學者,你應該知道那個在少數魔女中流傳的說法吧——當年花朵們向神明發起忤逆,分食神明屍體竊取神明權柄的時候,神明並未發起過任何反抗和掙紮。”

“祂坦然地接受了這淒慘的命運,就好像……好像祂已經知道花朵們注定會將祂分食一樣。”

她的語氣帶著隱約的飄忽,聽起來簡直像從深山老林裏滲出的一縷薄霧。

學者魔女麵無表情地聽完了她說的話,點頭,簡短回答:

“我聽過,是真的。”

或許是就連學者魔女自己也覺得這樣的回答實在是太謎語人了,於是她又補充道:

“我們猜想神明已經通過某種方式預見了未來,雖然我們都不理解神明為何會坦然接受被花朵分食的命運,但我們至少可以推測出……神明的確是全知全能的,也正因其全知全能,祂才能預見未來。”

“全知全能……”可能性魔女輕輕搖了搖頭,“真不可思議啊,即便是神明……我也無法想象出所謂的全知全能到底是種什麽樣的概念,也同樣無法理解全知全能的神明為什麽要坦然接受被花朵們分食的命運。”

這時混亂魔女忽然微笑著插嘴道:

“對啊,誰知道呢?為什麽全知全能的神明要心甘情願地被花朵們分食?而假如神明的全知全能是絕對性的,那麽祂應該也能預見過去,如今,未來會發生的所有事吧,所以說不定在昔日的原始世界中,那位尚未被分食的神明仍停留在過去中,一聲不發地看著我們,看著現在上城區,地獄,還有各個世界中發生的一切呢。”

可能性魔女聽到這裏忽然打了個冷戰。

是這樣麽?

神明……不,一個幽靈,一個從不會發出任何聲音,不會暴露存在的幽靈環繞在世界線之外,祂從曆史的開端伸出纖細而狹長的觸角,觸碰並感受著未來會發生的所有事,包括祂自身的隕落,花朵們的輪回,新世界的誕生,王朝的建立與衰落。

起起跌跌,花開花落。

祂的陰影始終遮蔽著整條世界線的所有生命,祂的瞳孔中倒映著群星的興起與墜落,祂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祂當然知道自己不久後就會被由祂親手創造出的孩子殺死。

可祂什麽都沒做。

祂選擇了慷慨赴死。

但為何?

為何祂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無人知曉……不,或許有人,等江酒成為神明之後,或許她就能夠理解神明的選擇。

因為那時她將與神明同在。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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