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魔女從關於夢境的回憶中醒轉,抬手抓住遮臉的折扇扇柄,嘩啦一聲將之收起。

她露出那張嗔笑皆宜的嬌豔臉龐,俯下身,朱紅嘴唇輕啟,對學者魔女說:

“江酒可是神明啊,學者,而咱們都是昔日那位神明的造物,就算我們都不知道已經輪回過多少次,孩子天然愛著母親的天性都是難以被磨滅的。”

幾乎被壓倒,被混亂魔女影子籠罩的學者魔女卻依舊保持著冷靜。

“異議,”她低聲說,“你們……對江酒抱有的感情並非是子女會對母親抱有的感情。”

如果江酒這時在她們倆身邊,恐怕會一邊鼓掌一邊讚歎。

對啊對啊。

確實確實。

哪有孩子會對自家母親抱有這麽扭曲,這麽瘋狂又病態的感情呢?無論是如今還待在上城區的薑小白她們,又或者聚在一起開會的魔女們——她們都恨不得像蟒蛇一樣張大嘴把江酒活生生吞到肚裏,

她們確實愛著江酒,但她們的愛……如果按學者魔女的說法,或許隻能被稱為變質的孝心。

混亂魔女卻絲毫不在意這些。

她隻是微笑:

“這重要麽?這不重要,學者,重要的是咱們兩個都對江酒……或者說那位昔日的存世神明懷有複雜的感情,而魔女又都是愛的奴隸,所以……”

混亂魔女抬起手,輕輕用折扇敲了敲學者魔女抱著的黑板,接著又把折扇轉了一圈,指了指自己。

“你和我,甚至不止咱們倆,還有心懷鬼胎的其他人——你有沒有想過?學者,如果所有魔女都得知這些情報,那麽大多唯恐天下不亂的她們可能會給整個宏觀世界帶來什麽影響?”

學者魔女聞言沉默片刻,隨即回答道:

“不可估量。”

“沒錯,的確不可估量,因為你我都明白,每位魔女都是不穩定因素,更遑論現在有這麽多魔女聚在一起,說不定還會產生什麽化學反應呢……”

雖然即便產生了什麽化學反應也大概率不如江酒的存在本身危險。

混亂魔女心想。

因為她見過江酒發瘋的後果。

地獄被燒穿,上城區被毀滅,整個宏觀世界被綿延的戰火覆蓋,偌大的宏觀世界中再無一處和平之地,那條世界線的江酒把神明本質賦予她的魅力發揮到淋漓盡致的境界,甚至成為了戰爭的代名詞。

江酒成為了希臘神話中的海倫。

魔女們為她開戰,高位存在們為她賭上生死,凡她所到之處生靈塗炭流血漂櫓,而她始終妝容精致,風姿綽約,黑裙裙擺下不知有多少仰慕者,偏偏她又對那些仰慕者來者不拒。

她似乎是瘋了,她始終醉生夢死。

那條世界線上的幸存者恐懼並迷戀她的存在,將她稱為魔女中的魔女,神秘之上的神秘,她的黑裙之上群星閃耀,而每一顆星辰都是為她而死的狂信徒,這些狂信徒用生命與骨血為她鋪就了成神之路。

最終整個宏觀世界滅亡了。

在無窮盡的黑暗之中,終焉魔女江酒與混亂魔女奈亞拉托提普依偎著喝完了各自的最後一杯酒。

然後奈亞殺死了自己。

——即便是現在混亂魔女也不理解為何另一條世界線上的她會選擇自殺。

或許因為所謂的愛?

混亂魔女不清楚。

陪伴了終焉魔女江酒度過最後一段時光的是她,但又不完全是她,嚴格意義上她隻是個路過的看客,用另一條世界線上自己的視角洞悉了終焉魔女的由來與誕生之路。

她終究不懂愛,也不明白那條世界線上混亂魔女與終焉魔女之間的羈絆與感情。

不過沒關係,她明白瘋了的江酒有可能會給整個宏觀世界帶來什麽樣的影響。

那是遠比魔女們所能折騰出來的亂子嚴重不知道多少倍的災禍,無人能幸免於難,末日之鍾將被敲響,整個宏觀世界都將無可挽回地走向毀滅。

每每想到這點,混亂魔女便覺得手腳冰涼。

而事實上,這也是那場狂宴開始後混亂魔女主動前來參戰幫助江酒的重要原因之一。

無論如何緘默魔女不能死。

她的死成為了新生神明誕生的直接原因,間接導致了那條世界線的終結,而混亂魔女——至少現在的混亂魔女還不希望宏觀世界就這麽毀滅。

所以混亂魔女又告訴學者魔女:

“你我都無法完全預測魔女們接下來可能會采取的行動,但至少我們可以暫時用緩兵之計拖延她們得知真相的進度,學者,你是願意什麽都不做?還是跟我一樣,決定要為了獨占江酒而先做一點微不足道的準備呢?”

學者魔女沒說話。

但她卻行動起來了。

她張開雙臂,解放了懷裏那麵黑板,讓它重新懸浮在半空中,而重獲自由的黑板上則浮現出顯眼的字樣。

“我該做什麽?”

混亂魔女看著這行字,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淺淺弧線。

“你該做什麽?”她自問自答說,“很簡單,你什麽都不要做。”

“?”

那塊黑板上瞬間浮起一個問號,接著迅速消失——學者魔女不蠢,她很快想明白了混亂魔女是什麽意思,

而混亂魔女則讚許地點頭:

“沒錯,你明白了?你是學者魔女,是不動的大圖書館,平時許多魔女都會專門來找你交易知識與情報,從地獄到上城區,你百事通的名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所以你要做的事情很簡單——那就是什麽都不做,不管待會兒別的魔女問你什麽,或者想要找你交易情報,你都裝作一概不知就行,反正你平時就是麵癱,所以就算演技差一點也無所謂。”

“反正知道詳細情報的魔女攏共就隻有寥寥幾個,隻要你不說話我不張嘴,其他魔女又能去哪兒打聽情報呢?”

不得不承認她說的很有道理。

所以學者魔女點點頭……卻又忽然想到了其他事。

於是她身旁黑板上原有的字跡被抹除,新的字跡誕生:

“你為什麽問我愛的到底是江酒還是那位存世神明?”

學者魔女覺得這個問題很簡單,但罕見的,混亂魔女聽到她問這個之後居然沉默了許久。

過了會兒,她才嘩啦抖開折扇,遮住大半張臉,垂眸輕聲問:

“因為這是令我也難以釋懷的問題啊,學者,無論是你,我,還是其他魔女,甚至是上城區那些被江酒魅惑的普通人,乃至於現在地獄中的那位大君,有翼之民的女王薇芙拉——我們愛上江酒的原因到底是什麽呢?”

“是她本身的性格?是緘默魔女賦予她的美貌?是她作為江酒生活了許多年之後形成的本質?還是她曾作為神明而遺留下來的獨特氣質在悄悄地影響著別人?”

學者魔女聽懂了她想表達什麽,於是反問道:

“你覺得我們喜歡的其實並不是江酒本人,而是她擁有的神明本質?”

“沒錯,”學者魔女點頭,“想想真可怕啊,說不定我們其實都不喜歡江酒,我們都是被雙盤吸蟲的控製的蝸牛,所以才會心甘情願上江酒的鉤——如果江酒不是神明的轉世,隻是上城區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緘默魔女恐怕都不會多看她一眼吧,那樣理所應當就不會有後麵的故事。”

“神明的權柄不僅僅是力量,更是詛咒,學者,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麽會有這句話了。”

學者魔女沉默片刻。

她這次似乎真沒辦法理解混亂魔女了,但好像又懂了一點點,她放棄了用黑板表達想法,而選擇用最直接的語言。

“所以你才會問我我喜歡的到底是江酒還是存世神明對麽?混亂,你試圖把江酒和江酒身上的神明本質分割開?”

“沒錯。”

“可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什麽?”混亂眯起眼,“你問我為什麽?”

“嗯。”

學者魔女很認真地問:

“為什麽你要這麽想?”

混亂魔女被她接連問了這兩遍,居然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

可又斟酌了片刻之後,她還是回答道:

“因為我心有芥蒂,學者,如果讓我選擇的話,我當然會選擇喜歡江酒而不是那位存世神明。”

她這麽說著,忽然也認真起來:

“神明固然是神明,固然擁有能顛覆整個宏觀世界的力量與權柄,但我不喜歡還是不喜歡,沒有人能夠扭轉我的意願強行讓我愛上她,即便是神明也絲毫不例外——我是混亂魔女,我代表著無序概念的本身,所以我隻愛我自願喜歡上的人。”

她這話說得斬釘截鐵。

學者魔女盯著她看了會兒,忽然露出了笑容。

像沼躍魚,她好像早就看透了一切。

但她沒有直截了當地說明什麽,她隻是緩緩搖了搖頭。

“我和你不一樣,所以你問我的那個問題並不成立。”

“?”

混亂魔女下意識想問為什麽,但還沒等她開口,她忽然聽到身後有熟悉的女聲響起。

歡快,清亮,有鳥兒般的雀躍,無論是句首句末都帶著上揚的弧度。

“哎呀。”

那不速之客大驚小怪地喊了一聲,笑眯眯地插到了她們的對話中,一臉好奇地看看學者魔女又看看混亂魔女。

“你們在討論什麽呀?”

突然出現的可能性魔女問。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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