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者魔女陷入到了長久的沉默中。

她抱著那塊黑板，微微垂著頭，回想在靜謐機關，魔女茶會裏見到的江酒。

人與人的體質不可能一概而論，同理，人與人的社交習慣也是不盡相同的——學者魔女喜歡在與人交流的過程中默默觀察他人的各種動作神情和習慣，並通過這種方式從無到有地建立對方的人格畫像。

對江酒她也是這麽做的。

學者魔女曾協助過靜謐機關銷毀下城區，那時候江酒還在下城區裏幫著尚未成為承冠者的小亞瑟拯救世界。

從瑞城到最後的應許之地，途徑老婆婆的小屋和被天隕擊碎的夜之城……身處靜謐機關的學者魔女默默旁觀了江酒幫助小亞瑟成為塵世巨蟒耶夢加得的全過程。

那時候她覺得她已經把江酒的人格畫像勾勒得差不多了。

惡劣，腹黑，古靈精怪，腦子裏不知道幫著多少奇思妙想，很聰明，表麵上像冷漠無情的惡魔，像傳說中的浮士德，可實際上卻很溫柔，會為小亞瑟的經曆感同身受，會自責。

她真的……

學者魔女覺得她真的是個很矛盾，卻又很有意思的人。

但這隻是她對江酒的初印象。

後來在茶會，在江酒前往伊甸站之前，她又數次見到了江酒。

魔女茶會上的江酒確實夠茶，按上城區那些人類的說法——小罐茶，大師作，那時江酒的言行舉止間全都是四溢的茶香。

她隻需要撩一撩頭發，眨一眨眼，裝一裝天真無辜，就有大群魔女被這隻偽裝成獵物的高明獵人忽悠瘸了，主動走進她的圈套裏。

就像上城區那些買了醬香型科技基金，每天早上打開手機看到那一片綠油油就會心如死灰的倒黴蛋一樣。

鈍刀子殺人，每天隻虧損一點就不會太心疼，不會太心疼就總惦記著翻盤，惦記著翻盤就很難及時抽身退場，最後溫水煮青蛙——其實青蛙是不會被溫水慢慢煮熟的，但人會，魔女也會，總有魔女會因為沉沒的成本漸漸淪陷給江酒。

壞女人。

毫無疑問江酒是百分之百純度的壞女人。

學者魔女想。

在那天，在靜謐機關裏，在江酒把她壓在牆上以一副戲謔姿態調戲她的時候，她就洞悉了江酒的本質。

惡劣的，扭曲的，混亂的……

在這些印象產生的瞬間，有其他熟悉的畫麵悄然在學者魔女腦海中浮現。

——應許之地的鋼鐵城市之中，那座抬手幾乎就能夠觸及天空的高塔之上，身穿黑裙的少女坐在塔頂邊緣，幹冷的夜風呼嘯，揚起少女的黑色長發，將之融進深黑色空氣，而少女微微低頭，垂眸，表情溫柔地注視把頭枕在她腿上的少年。

那是金手指小姐與將要拯救世界的少年。

而金手指小姐在道歉。

為她所做的一切——即便從一開始她就對少年強調過，她與他之間隻是交易關係。

她還是覺得過意不去，她自責乃至歉疚，她甚至為少年感到難過與悲傷——學者魔女認為這是非常好的品質，但這樣的品質不應該出現在江酒身上。

壞女人怎麽會有同理心呢？

同理心對壞女人來說是弱點才對，因為獵人不可能與獵物感同身受。

魔女都是樂子人，也隻有樂子人是無懈可擊的，畢竟隻要沒有心就不會傷心，就可以永遠處於順風那邊，牆頭草就是這樣的。

於是學者魔女對壞女人的印象忽然又被刷新了。

除了惡劣扭曲混亂，還多了溫柔，多了善良，多了點可愛。

實在太可愛了，學者魔女想，誰能拒絕得了壞女人偶爾流露出的，真情實感的溫柔呢？

反差所造成的殺傷性是很恐怖的。

越是假意玩弄感情，越想看她陷入愛河不可自拔；越是高傲態度強硬，越想看她低頭屈尊忍辱祈求；越是冷漠高築心防，越想看她卸下防備坦誠以待；越是謹慎百無遺漏，越想看她百密一疏失手連連。

所以絕大部分被江酒所吸引的人還有魔女，她們到底是不是都希望自己是那個讓江酒回心轉意，甚至死心塌地的人？

畢竟，總有個人能讓江酒從壞女人變成好女人，而所有人，所有魔女都希望那個人是她們。

學者魔女忽然迷茫起來了。

所以江酒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她不知道。

她隻知道江酒大概是個很有趣的人。

無論是從人格畫像的角度分析，還是單純從感性來判斷……她都覺得江酒很有趣，但有趣有時候也意味著危險，所以學者魔女會覺得江酒也很危險。

於是學者魔女抬頭看向混亂魔女，沉默片刻，低聲說：

“原來她是這樣的人麽？”

像是詢問，但更像是感慨。

而混亂魔女便笑靨如花地告訴她：

“沒錯，江酒就是這樣的人，她的性格可太奇妙啦，學者，所以才會有那麽多人，那麽多魔女喜歡她。”

“……”

學者魔女抱緊懷裏的那塊黑板，又沉默片刻，忽然盯著混亂魔女問：

“那你呢？”

她又問：

“你喜歡江酒麽？”

就像被按下了靜止鍵，混亂魔女的表情漸漸僵硬起來。

學者魔女覺得她親眼目睹了風雲變幻——混亂魔女的表情像晴轉多雲，剛剛還光芒萬丈，瞬間就變得陰雲彌漫，甚至雷霆密布，隨時都可能劃破天空劈裏啪啦地落下來。

然後陰雲又散去了，天空又晴朗了，混亂魔女微微眯起眼，笑意盎然地說：

“差不多。”

學者魔女卻似乎從混亂魔女的這句話讀出了什麽，於是她點了點頭，輕聲道：

“果然，你喜歡……你喜歡江酒啊。”

混亂魔女聞言忍不住皺眉，接著輕笑一聲，以紙扇掩麵，反駁道：

“怎麽，你怎敢假定我喜歡江酒呢？學者，你為什麽覺得像我這樣的人會愛上別人呢？”

學者魔女卻微笑——她這樣平常難以有任何感情波動的人很少會這樣顯露情緒。

她看著混亂魔女，像是完全確認了某件事，甚至放開了被她抱緊的黑板，然後語氣堅定地說：

“不，混亂，我知道的——你的確愛上江酒了，所以我要把你送給我的問題還給你——混亂，你所愛的到底是江酒，還是那位昔日的神明？”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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