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神明把黯淡星辰捧在手心。
“你要離開麽?”
黯淡星辰詢問新生神明。
新生神明輕輕點頭:
“我要離開,終焉,接下來我要離開世界的背麵,想辦法回到上城區去。”
“……”
黯淡星辰似乎想再勸說兩句,因此微微閃爍,但很快它就又放棄了。
“我們本是一體。”
它輕聲對新生神明說:
“所以我明白,不管我怎麽勸你你都不會放棄——那我好像隻能祝你幸運了,另一個我,我祝你不會重蹈我的覆轍吧。”
而新生神明微笑:
“我當然不會放棄,終焉,我怎麽會放棄呢?”
祂一邊說著一邊抬起頭來,露出恍惚的神情——這下祂看起來忽然不像往日那麽壞那麽惡劣了,反而有種寧靜且神聖的美。
“已經不知道多少次了。”祂說,“從神明隕落之日到現在,已經有多少年了?”
“我數不清,或許是時間這種單位對我來說毫無意義吧。”
“但我記得——終焉,我好像忘記了好多東西,可也同時想起了好多東西——不過那些記憶卻不都屬於我,還屬於別人。”
新生神明忽然抬起頭看向天空。
天空中代表著魔女們的群星斑斕閃爍,它們倒映在新生神明的眸子裏,宛若河水般靜謐無聲地流淌。
新生神明伸手,從漫天的群星中摺取下一顆,放在手心輕輕撥弄,查看,接著用恍惚的語氣說:
“我是江酒,也是昔日那位存世神明的心髒,我曾在上城區……在地獄……在整個宏觀世界活過。”
“農夫,國王,王子,公主,奴隸,野獸,草木……”
“我曾為萬物,終焉,但不管怎麽樣,在每段輪回,每條世界線走到盡頭時,我都會遭遇厄運。”
祂幹澀地笑了笑:
“我愛的人都不得善終,愛我的人總會遭遇各種意外,可我難道不是神明嗎?神明不應該全知全能嗎?”
“既然神明是全知全能的……終焉,為何我還會如此無能為力?”
新生神明忽然回想起剛剛祂做的夢。
在另一個世界,另一個上城區,那個身為教授的他也叫江酒。
而在屬於教授江酒的故事裏,作為背景板的那位夫人甚至都早早離開了他,隻留下他一個人活著,這聽起來就很諷刺不是麽?
哪怕就算是在一個簡簡單單的故事裏,江酒也從來不曾得到幸福。
祂幾乎感到絕望了——因為這可太感同身受了。
“這是為何?”江酒問黯淡星辰,“終焉?為何身為神明的我沒辦法掌控自己的命運?”
黯淡星辰沉默片刻,回答道:
“我也不清楚,另一個我,即便是在我的那條世界線上……擁有可能性權柄的我曾窺探過自己的命運,但就像你親眼目睹過的那樣……”
隨著黯淡星辰的描述,它四周漸漸浮起虛幻的線條。
從一點起始,分散,到一點結束,呈現為紡錘型,那它具體象征著什麽呢?
是命運。
黯淡星辰低聲說:
“左邊這一點是一切的起始,在這裏我們誕生,即為昔日神明的心髒。”
“中間的放射狀線條是我們各自的命運,不可預知的宏大命運和眾多變數把我們各自的命運扭轉成了截然不同的模樣,我們可以是農夫,國王,王子,公主……或是世間的任何事物。”
“而右邊這一點是終結,無論我們的命運如何,我們終將在這點合眾為一,重新擁有相同的命運。”
“幸福和溫馨是異常,孤身一人才是主調,另一個我,我對你來說是另外一條世界線上的客人,而你對於我來說又何嚐不是?”
“我們都是各自命運的主人,但又是各自命運的奴隸,你不曾得到幸福,而我亦然。”
新生神明聞言便輕輕點頭。
“是這樣啊,終焉,我們都是這樣……可我好像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我是殘缺的神明,你是完整的終焉的神明,我們兩個都不應該成為命運的奴隸……你察覺得到麽?”
“我知道的。”黯淡星辰回答祂,“但是我那時……已經無所謂了。”
新生神明愣了一下,接著恍然:
“啊,我明白了,你那時整個宏觀世界都已經毀滅了對吧,所以不管再做什麽事都沒有用了。”
“……沒錯。”
“……”
本質之海忽然陷入了靜謐。
新生神明與黯淡星辰都不再說話了,時間變成了倏忽而過的冷風,颼颼地吹過去,像刀子,軟軟地剔開血肉直達骨髓。
新生神明覺得自己該為終焉魔女感到難過的,可祂並沒有,祂甚至覺得自己變得……理性得令人發指。
這時黯淡星辰仿佛明白了什麽,於是它輕歎一聲,告訴新生神明:
“你已經成為神明了,江酒,這就是神明的思維方式,你是該理性的——神明的視角總是如此高高在上,我不知道到最後你會不會失去所有感情,因為我們終究不一樣,但……”
祂頓了頓,接著小聲補充:
“但成為神明的進程是無法被遏製的,就像世間的一切都在無可挽回地走向庸俗,江酒,盡管我們不願承認,但是它終將到來。”
新生的神明並未回應終焉魔女。
祂隻是微笑著低頭看向那顆被祂捧在手心的黯淡星辰,然後低聲說:
“不會的,終焉,我告訴你……我絕不會成為你認知中的神明。”
終焉魔女沒有回答。
祂或許是覺得江酒的許諾有些太過倉促……當然也有可能是祂認為江酒的許諾必定會實現,祂對另一個自己很有信心?
江酒不知道。
而終焉魔女又說:
“好了,另一個我,我留在你身上的所有力量和意誌終於要耗盡了,接下來我將離開你所屬的這條世界線,我將回到屬於我的世界線。”
“這麽快嗎?”
“嗯,因為跨越世界線幹涉另一條世界線是很麻煩的事,你以後會知道的,江酒,因為你現在還不是真正的神明。”
“這樣嗎,那也挺好的,”江酒微笑著說,“反正神明的力量就是種詛咒不是麽,而且我也沒想過要變得全知全能,所以,不能成為神明對我來說反而是件好事。”
“那倒也是。”
到了這時候終焉魔女反倒釋然了,祂以最後殘餘的意誌注視著江酒,無奈地說:
“得不到的永遠在**,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江酒,如果讓地獄裏的那位灰敗之王聽到了你這話,說不定他肺都要被氣炸吧?”
“氣炸?”江酒一本正經地拍拍手,“那我恐怕就要說聲好死,然後客廳滑跪開香檳咯。”
大概因為她們倆本就是一人吧,默契度理所應當是滿的,所以江酒說了這話之後她們倆就相視一笑。
之後便是離別。
終焉魔女這時忽然感到了遺憾:
“隻可惜我現在的力量不足以召來真身,江酒,不然我說不定還能抱抱你的……我已經走到終點了,然而你還在路上,作為前輩我是該鼓勵一下你這個後輩的。”
江酒卻對此不以為然。
她說:
“那就下次吧,終焉,下次見麵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個擁抱。”
“?”
終焉魔女愣了愣。
祂似乎不理解江酒的話,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明白江酒到底在說什麽所以感到了震驚與疑惑。
“下次見麵?”祂問,“咱們以後怎麽還會有……見麵的機會。”
前半句是不解,後半句卻無奈地變成了平靜的敘述口吻。
終焉魔女明白了江酒到底是什麽意思,畢竟她們倆本來就是一個人,所以祂不由感到了荒謬,然後問:
“你想救我?”
江酒猜到了祂會猜到,便微笑著回答:
“當然。”
“這麽堅決啊……看來是早有預謀了?你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惦記上我的?”
“很早很早之前。”
“很早?可你總共才跟我認識多久?從可能性魔女為你展開你身上蘊含的可能性到現在,滿打滿算也就一兩個月的時間吧,所以你又在騙人?”
“或許吧。”
“或許?江酒,你是不是把我當成了那些會被你花言巧語輕鬆騙到手的小女孩?可你應該知道我是誰的,我是另一個你,這個世界上絕不會有比我更了解你的人了,我清楚你的所有伎倆和手段。”
就像角色互換。
終焉魔女和江酒忽然像交換了身份,終焉魔女難得有了情緒波動開始說大堆大堆的話,江酒卻神神秘秘地開始當謎語人。
“是麽?”
所以江酒看著被她捧在手裏的黯淡星辰,表情認真地問。
黯淡星辰忽然沉默起來。
過了會兒祂才對江酒說:
“是想幫我麽,江酒?還是說你是想幫幫另一個自己?可你還是先處理完你自己的事吧,別忘了,你自己現在還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呢,所以就算有閑工夫……你還是先照顧好你自己吧,好麽?”
江酒沒說話,隻是微笑。
終焉魔女似乎還想說服她,但不知為何終焉魔女最後還是放棄了。
“隨你吧。”
祂說。
這時江酒終於說話了。
“嗯。”
她點點頭,像沒聽到江酒之前說的那些話一樣,認真地對終焉魔女說:
“所以,等著我,終焉。”
終焉魔女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她糾結,最後長長地歎了口氣。
“隨你。”
祂說。
仿佛帶著笑意。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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