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焉魔女離開了。

時間大概是永遠?

祂和江酒到底不是同一條世界線上的人,即便身為存世神明,祂也難以對江酒所在的世界線作出什麽幹涉——就像隔靴搔癢,或者近似於物理學上的杠杆定律,而且是費力杠杆,要耗費不知多少力量與權柄才能對江酒所在世界線造成微小的影響。

更何況……

更何況這條世界線遠沒有它表現出得那麽簡單。

離開前,終焉魔女告訴江酒,這條世界線上存在著即便是祂也難以看透的東西,而江酒——身為神明昔日的心髒,她本不應經曆如此糟糕的命運。

毫無疑問的,有人在從中作梗。

終焉魔女並沒有告訴江酒到底是誰在幹涉她的命運,當然,江酒覺得終焉魔女大概率也並不知道是誰在幹涉她的命運。

因為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呢。

要知道她現在可是擁有了昔日神明三分之一權柄和全部本質的偽神,可即便連她——她都沒辦法察覺到過去她輪回時有什麽異常,那就說明從中作梗之人大概率擁有不下於她的位格。

可究竟是誰……誰會擁有趨近於存世神明的神秘位格呢?

江酒不清楚,但她隱約有了猜測。

不過不急。

如今她仍身處世界的背麵,沒辦法回到上城區,就連好不容易回想起的記憶都——終焉魔女告訴江酒她正在逐漸成為神明,這是個進行時狀態,而在這過程中,她身為凡人的意誌會逐漸被抹消,取而代之的是神明視角。

她將升上雲端,重新成為那位執掌永恒權柄的存世神明。

就像坐上黃金馬桶的提線木偶。

或許世人皆豔羨於黃金馬桶的尊貴殊榮,畢竟那是至高無上的位置,但江酒隻覺得那玩意兒既麻煩又惡心。

感覺不如……

江酒臉上微有茫然。

感覺不如誰來著?剝開洋蔥一層一層的皮,在最裏麵應該見到誰?又甜又苦,像巧克力,丟進嘴裏細細咀嚼能嚐到絲綢般的柔滑,但偏偏有棱角,所以又很辣,讓人忍不住皺眉出汗打噴嚏。

江酒覺得自己應該記得那個人來著,就像她有時候會忽然記起她在上城區認識的那些人,而關於上城區那些人的記憶會像鯨魚呼吸一樣偶爾上浮,被她記起,但那個人不是,那個人的記憶像被她遺失了的珍寶,好像再也找不回了。

江酒甚至有種預感——如果她能想起那個人到底是誰的話她就能直接遏製神化的趨勢。

所以,出發吧。

她想。

去尋找,尋找那個始終都想不起的人,然後遏製神化趨勢,重新變回上城區那家……是咖啡館麽?還是酒吧?

當然也有可能是女仆咖啡廳吧,不然她怎麽會殘留有她穿著女仆裝的記憶?

不過既然有女仆就應該有主人,所以……

小女仆要開始她的尋主之旅咯。

江酒想。

不過在離開世界背麵,踏上尋主之旅以前,江酒覺得她最好還是先處理一下眼前的狀況,好不讓自己帶著困惑上路。

於是,江酒湊近了跪坐在海麵之上的少女,彎腰,一邊觀察她的表情一邊輕聲問:

“你到底是誰?”

純白色的少女聞言便恭敬地回答:

“我是昔日旅者啊,神明大人,我對您說過的。”

“昔日旅者?”江酒重複了一遍這個奇妙的名諱,接著坦然道,“我不記得了,不過既然你自我介紹過,那也應該清楚吧……”

“我現在的狀態並不穩定,甚至正處於神化進程中,所以我有時候會突然想起一段記憶,有時候又會忘掉更多。”

她說著,頗為遺憾地歎了口氣:

“所以我很難記得你是誰啊,姐姐,甚至說不定下一秒……我就又會忘記你是誰呢。”

然而跪坐在海麵上的純白少女——昔日旅者似乎對江酒的回答並不感到意外,相反,祂似乎更訝異於江酒對祂的稱呼。

“姐姐?”祂急忙告訴江酒,“您不必這麽稱呼我的,神明大人,我……”

但江酒打斷了祂。

“這隻是稱呼,稱呼並不能證明什麽,反正叫得順口就足夠了。”

昔日旅者卻似乎仍舊覺得江酒這樣的說法並不怎麽能讓祂信服——但在祂開口提出異議之前,祂周身籠罩的純白光芒忽然一轉為純粹的漆黑,緊接著,祂臉上的神情也變得狂熱起來。

“這樣可以嗎?姐姐?神明大人?這樣當然……當然可以,如果您願意的話,我當然可以變成您的姐姐!”

祂的語氣甚至顯得有些亢奮。

江酒看著忽然性情大變的昔日旅者,心說妹啊,你不用這麽激動也可以啊——此姐姐非彼姐姐,意思是不一樣的,咱隻是隨便客套客套而已。

而或許是也感覺到了自己的態度有點熱切過頭了,於是昔日旅者周身的黑暗褪去,光明重現。

祂慌張地看著江酒,對江酒說:

“是我僭越了,神明大人,我如何能……能成為您的姐姐?”

江酒倒覺得無所謂。

她微笑著彎腰對昔日旅者伸出手,溫柔且善解人意地說:

“沒關係,我不在乎這些,不管是姐姐還是其他什麽都隻是個簡單的稱呼,所以隻要你願意的話……把我當成妹妹也不是不可以哦。”

她甚至朝昔日旅者眨了眨眼:

“畢竟相比於你,我這位神明還隻是個稚嫩的孩子,從這方麵來說,我管你叫姐姐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不然……不然我們也可以各論各的?”

江酒甚至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然而昔日旅者並不能讀懂江酒在說什麽,祂隻在乎江酒說的那句話——姐姐,祂明白了江酒是真的不在乎祂稱呼江酒什麽。

或許是有些受寵若驚了,昔日旅者身邊的光明與黑暗忽然如跑馬燈那樣閃爍交錯,變成虛幻的光影。

最終黑白完全融在了一起,就成了汙濁的灰,昔日旅者籠罩在那片灰色之中,兩種截然不同的人格扭轉成了嶄新的人格。

於是完整的昔日旅者出現了。

祂看向江酒,微笑,略帶感慨地說:

“對尚未取回權柄,仍是凡人的您來說,應當是好久不見了吧……雖然對我來說這隻不過是一段轉瞬即逝的短暫時光。”

江酒疑惑地看著眼前這位身著灰色襤褸衣物,顯得風塵仆仆的昔日旅者,忍不住問:

“好久不見?何出此言?昔日旅者是吧——我可不記得我見過你啊。”

說完她又無奈地微笑著搖了搖頭:

“不過也正常,畢竟我已經丟掉好多記憶了,所以不記得你是……很合理的,對吧?”

昔日旅者也微笑起來:

“是這樣,您正處於神化進程中,所以理所當然會逐漸失去過去的記憶,更何況對於您來說,不管是我還是上城區的任何一個凡人——兩者之間都沒有任何區別,您總是如此一視同仁,也總是會如此忽略掉我們之中的某些人。”

“……”

江酒覺得祂的話和祂的語氣都有點怪怪的,可她說不清楚到底是哪裏奇怪——或者說她在懷疑,但她並沒有證據。

於是她幹脆問:

“你是在陰陽怪氣?”

而嶄新的昔日旅者則搖了搖頭,依舊微笑著回答:

“沒有,神明大人,我隻是在陳述事實而已。”

好,江酒想,這下徹底是確認了。

這位昔日旅者的確是在陰陽怪氣。

純潔的白與汙穢的黑相融,結果卻成了陰惻惻的灰,雖然江酒不清楚昔日旅者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性格,但她覺得……

如今的昔日旅者遠不如純白與純黑時可愛。

於是她就再沒了與昔日旅者互動的心情,而是單刀直入正題:

“我想知道,你之前帶我入夢不是麽——可你為什麽要讓我做那樣一場夢?”

關於上城區,關於黑球,關於科學,關於教授江酒與神秘側,關於靜謐機關與謀殺。

教授江酒曾指責靜謐機關執行官康乃馨,說他們正在謀殺科學的未來,可到了最後,在上城區變得一團糟甚至將要毀滅時,被當眾處刑的江酒卻反過來被劊子手康乃馨指責。

“這是謀殺,你謀殺了上城區的未來。”

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當然江酒的這場夢大概率不是來源於日有所思,而是來源於昔日旅者,可為什麽?

為什麽昔日旅者要讓她做這樣一場夢?

江酒不說話,她隻是沉默地看著昔日旅者。

而昔日旅者依舊在微笑。

“您遲早會知道的,”祂告訴江酒,“在您回到上城區之後。”

“等我回到上城區?”

江酒挑了挑眉:

“意思是你肯定……你覺得我一定能離開世界背麵,回到上城區?”

然而昔日旅者隻是微笑。

“您到時候會知道的。”

祂像個謎語人一樣,又重複了遍這句話。

江酒看著昔日旅者,明白了就算她再怎麽追問下去昔日旅者大概率也不會回答——於是她索性換了個問題。

“那你到底是誰?我們以前見過麽?”

昔日旅者聞言點了點頭。

祂大概是覺得這個問題可以回答,於是便告訴江酒:

“是見過的,我們當然見過……在地獄,在那場爭霸賽的最後,您曾與那位深淵烈日一起見過我。”

“——我是昔日旅者,是地獄的三位大君之一。”

祂說。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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