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酒醒了過來。

她躺在明鏡般的海麵上,雙手交疊在胸前,墨黑長發如流水般披散。

四周無風但有微光,江酒睜開眼睛能看到頭頂的星空——這是件很奇怪的事,明明身下的海麵充盈著暖光,她卻能看到高高懸掛在穹頂的繁星。

不該如此的。

江酒知道上城區……知道春城現在深夜都很難看到星星的原因不隻是大氣汙染,還有光汙染。

科技的進步帶來了生活的便利,所以過去被黑暗盡數覆蓋的夜晚如今也變得燈火通明,但與此同時,那些燈紅酒綠,那些繽紛霓虹也讓城市的夜空失去了燦爛繁星。

因為夜空被照亮了。

所以在身下光的海洋的汙染下,江酒本應看不到頭頂的星空。

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麽,所以便下意識問:

“為什麽我能看到頭頂的星星呢?關於這件事你有什麽頭緒嗎?”

江酒仰頭看向跪坐在她身後的少女。

少女聞言便微笑著低聲回答:

“因為這裏不是上城區,我們也不在宏觀世界,神明大人,您難道忘了麽?我們是在世界的背麵啊……這裏是本質之海。”

“本質之海?”

“對。”

少女從身旁掬起一捧海水給江酒看,那充盈著暖光粘稠沉重如水銀的**從少女的指縫中一滴一滴落下,表麵映出斑斕的光影。

江酒稍微凝神,就從那些光影中看到了許多東西——英雄的榮耀,昨日的幻影,世間一切的起源與終結——正如少女所說,江酒如今所見的這片海洋正是整個宏觀世界的本質。

這裏是本質之海,是魔網,是大源,是神明權柄的具象化,是一切緣起之地。

不知為何,江酒忽然就明悟了這點。

於是她眯起眼,看向頭頂夜空中無聲閃爍的群星。

不,她想,那些其實並不是真正的群星吧,那些應該是所有在魔網完成了認證的大魔女的象征,當初她和可能性魔女見到的就是這些東西。

江酒忽然伸出手。

她似乎是期望自己能夠摘下星星——於是整個本質之海響應了她的意誌。

群星開始暴動了。

漫天星辰墜落,它們拉出極纖細而漂亮的透明絲線,以極快的速度接近江酒,但卻並不遵循遠小近大的透視規則,因為它們來到江酒身旁後也依舊隻是能被攥在手心的耀眼卻微小的光點。

就這樣,無數星辰像螢火蟲般漂浮在江酒周圍,把她包圍起來,星辰們都散發出柔和溫暖的光,閃閃發亮,煞是好看。

然後,在星辰之中,江酒發現了異常。

她發現了很久很久之前有人給她留下的消息——她緩緩起身將那顆亮得晦暗的星星摘下,捧在手裏,就聽到了再熟悉不過的,屬於她自己的聲音。

“你來了?”

江酒聞言忍不住笑了笑,然後輕聲啊了一下:

“我來了。”

“你不該來的。”

“可我還是來了。”

“……”

那顆星星忽然閃爍起來,它無奈地向江酒傳達它曾被賦予的信息:

“你果然會這麽說。”

江酒輕輕眨眨眼,感歎:

“你也果然會這麽問,終焉,因為我們……”

江酒頓了頓,與那顆黯淡星辰異口同聲說:

“我們本是一體。”

隻不過她們倆的語氣不一樣,江酒平靜而黯淡星辰欣慰——雖然她們倆是不同世界線上的同位體,但或許正像她們倆說的一樣,她們本為一體……也隻是本為一體。

至於現在,存世神明江酒和終焉魔女江酒大概是獨立存在的吧。

於是存世神明江酒伸手,以指尖碰觸那顆黯淡星辰,低聲問:

“所以呢?所以另一個我——你是有什麽話想對我說麽?”

黯淡星辰閃爍,為江酒帶去許久之前終焉魔女在此留下的痕跡——

“小心蕁麻。”

祂告訴江酒:

“她會走上我的老路,雖然不一定能成功,但也會給整個宏觀世界帶來滅頂之災。”

江酒聽到蕁麻這個名字的時候表情有瞬間的茫然,接著下意識問:

“我會小心的,終焉,你應該知道我一般很少會相信別人——可蕁麻是誰?我為什麽……要小心她?”

黯淡星辰陷入了漫長的靜默。

或許是殘留在其上的,屬於終焉魔女的痕跡對江酒的回答感到了不解,總之它問:

“你不知道蕁麻是誰?”

“對啊,”江酒眨眨眼,“蕁麻是誰?”

“……”

黯淡星辰仿佛明白了什麽,於是在短暫的沉默過後它又問:

“那薑小白呢,安寧呢,小亞瑟呢?蕁麻呢學者魔女呢混亂魔女呢可能性魔女呢?”

它懸浮在江酒麵前,問江酒:

“難道……你都忘記了嗎?”

江酒眨了眨眼,滿臉疑惑地反問:

“你說的這些人都是誰?難道我應該記得他們嗎?可為什麽……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沒印象?怎麽可能呢?另一個我,你還記得當初是誰帶你進魔網注冊成為正式大魔女的麽?”

江酒愣了愣,旋即滿臉理所應當地回答:

“帶?我還需要別人帶我進入魔網?我們可是神明啊,另一個我,等我們的權柄恢複到大魔女水平我們就能自然而然進入魔網——就像普通人吃飯喝水一樣,這是獨屬於我們的本能。”

“可你難道忘了?進入魔網的時候你還隻是準大魔女,準大魔女的你甚至還沒覺醒神明的本質,所以你到底是怎麽進入魔網的呢?”

“我……”

江酒皺起眉來。

她也察覺到記憶的矛盾錯亂之處了——但她並不是那些把科學當做信仰的狂信徒,所以她並不會拋開事實不談而堅信自己的記憶。

於是她開始打撈更深層的模糊記憶。

尚未擁有大魔女位格,還沒覺醒神明本質的她究竟是怎麽進入魔網的?

“有人……”她緩緩說,“是有人帶我進入魔網的。”

“沒錯,”黯淡星辰提醒她,“所以那人是誰?”

“是誰?”

江酒重複了遍這個問題,表情茫然地搖搖頭:

“我不知道,是我忘了嗎?還是一開始就不存在?或者說真的有那麽個人?”

她跪坐在地上,捧著那顆黯淡星辰,喃喃自語:

“你會騙我麽?你不會騙我吧?另一個我,你沒有理由騙我……可我確實想不起到底是誰帶我進入魔網的了,我隻記得好像是有那麽一個人。”

“嗯,別著急,我來幫你回想吧。”

黯淡星辰溫聲軟語地安慰江酒:

“我們順著線索慢慢往下挖好不好?你是記得有個人帶你進入魔網對不對?可你忘了那個人是誰?”

“……對。”

“那我告訴你,那個人是可能性魔女猶格索托斯,而她是為了什麽才要帶你進入魔網認證為大魔女呢?”

幾乎要消失的記憶重現,恰如燈帶上熄滅的一截被重新點亮,在聽到可能性魔女猶格索托斯的名號之後,江酒隨之想起了不少被她遺忘的事。

“魔女茶會,”她對黯淡星辰說,“為了獲取魔女茶會的邀請函——所以泡泡才會帶我進入魔網。”

“沒錯,可為什麽你會參加魔女茶會呢?另一個我,別忘了,你平常不喜歡任何非必要社交,所以你為什麽要去參加那場你絕對不會喜歡的魔女茶會?”

就像剝洋蔥。

終焉魔女殘留在這顆黯淡星辰上的意誌在一層一層地剝開江酒的記憶,把藏在最深處的真相給挖掘出來,而現在祂大概終於快要觸及洋蔥最核心的那層了。

於是祂問:

“是誰?江酒?好好想想,到底是誰要求你參加了那場茶會?”

江酒茫然地低下頭來,看著自己的掌心。

這隻手曾觸碰過冰涼的……溫暖的……熾熱的另一隻手,質感是如此真切,哪怕她已經忘記那隻手到底是誰了,恍惚間回想起的時候依然很感動。

她記得那人似乎曾與她徹夜飲酒,在微醺後紅著臉醉眼朦朧地問她喜不喜歡她;她記得她曾和那人在天台從夜深一直坐到日出,夜風呼嘯,她讓那人枕在她腿上,對那人講愛到底是什麽;她記得有天早上她和那人一起醒來,那人迷迷糊糊地抱著她的胳膊,問她能不能不要像以前那樣讓那人難過。

她還記得……在很早很早之前她好像跟那人談過戀愛,那時候是冬天,她們倆出門逛街,寒風像刀子凜冽,那人被凍得耳垂泛起可愛的紅暈,臉頰也像熟透了的蘋果。

於是她攥住那人的手——冰涼,大概都快被凍僵了吧?

然後她忽然想到一句歌詞。

“這個冬天已然很冷了,我們靠在一起好嗎?”

她覺得蠻好的。

可那人呢?

那人會怎麽回答?那人會不會也說好?那人會不會抓住她遞過去的手?

那人……那人到底是誰?

江酒一層一層像剝洋蔥那樣剝開自己的心,自己的記憶,但破開了最後一層之後她卻茫然地發現裏麵什麽都沒有。

是空心的。

她把那人忘了。

“是誰……是誰啊?那個人對我很重要對吧,可既然對我很重要我為什麽會忘記她?”

江酒喃喃自語。

有淚水——淚水無聲地從江酒眼角滑落。

江酒垂著頭。

她忽然覺得自己變成了一顆洋蔥……

一顆空心的洋蔥。

[未完待續]

——

低燒,重感冒,中耳炎

還要輸三天的水,太折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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