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酒穿著囚服,神情憔悴地縮在牢房的角落裏。

他還戴著副特製的反神秘手銬。

自上城區各國政府被迫開放神秘側相關知識後,神秘犯罪便層出不窮,為了對付日漸猖獗的犯罪分子,江酒率領科研團隊找到了能夠無效化神秘因子的反神秘因子。

而如今限製了江酒人身自由的反神秘手銬……就是他親手研製出的眾多反神秘武裝中的一件。

所以這算什麽?

作繭自縛?

江酒眼神渙散地倚靠在牢房牆壁上,像條因脫水而將要窒息的魚。

怎麽會變成這樣呢?

他想。

可他想不明白,他隻是忽然覺得命運跟他開了個惡劣的玩笑——但這種玩笑可開不得啊,因為時代變遷命運扭轉中落下的任何一顆塵土對普通人來說都是座無比沉重的大山。

於是江酒隻好頹然低下頭,無所適從且疲憊地閉上眼。

他感覺他快要被那座山壓垮了。

可這時候他忽然聽到牢房門被打開了,緊接著,雜亂的腳步聲逐漸靠近。

江酒下意識抬起頭,被強烈的陽光刺激得被迫眯眼,勉強看向走進牢房裏的人。

是熟悉的獄警和新來的,年輕的囚犯。

獄警的表情又臭又硬,像塊石頭,而囚犯滿臉都是渾不在乎的神情。

江酒注意到囚犯也戴著副反神秘手銬,而且看外形……似乎還是特製型號的。

倒也正常,他想,畢竟這裏可是反抗軍最高級別的牢房,從建成到現在也就隻關押過……隻關押過他一個人。

所以會是誰呢?誰有資格跟他這個全人類最大的罪人關在一起?

江酒茫然地看向年輕囚犯。

而年輕囚犯也看向他,那張桀驁不馴的臉上迅速湧起戲謔的,亢奮的,甚至近似癮君子的瘋癲笑容。

“呦!”

年輕囚犯忽然像條泥鰍一樣掙脫獄警的鉗製來到江酒的牢房前,把臉貼在厚實的特製玻璃上,咧開嘴說:

“這不江教授嗎?果然就跟他們說的一樣,您被這些蟲子關在這兒啊……”

這時獄警已經反應了過來,他臉色鐵青地看著年輕囚犯,甚至攥緊拳用了全力往年輕囚犯後腦錘了一記。

“老實點!”

獄警冷冷嗬斥。

年輕囚犯被這一拳捶得整個上半身都彎折向特製玻璃,而他貼在玻璃上的臉更是扭曲得不成樣子,撞得頭破血流。

但即便如此他還在咧著嘴笑。

“江教授,”他發出模糊不清的,破碎的呻吟聲,“您可是我的偶像啊,您知道嗎?我們全部神秘主義者都得……都得感謝您……”

可年輕囚犯的話終究還是沒說完。

因為獄警又一拳把他打暈了——或許也有可能是死了吧,因為那副鮮血淋漓的模樣實在太過淒慘。

江酒忍不住顫抖起來,他抬起頭,把視線從倒下的年輕囚犯身上挪到站在特製玻璃牆外的獄警臉上。

江酒想說什麽,嘴唇囁嚅半天,可最後還是沒出聲。

可獄警說話了。

“江教授?”

他的語氣像他的表情一樣生硬,像摻了尖銳的冰碴子,充滿了陰冷的嘲諷意味。

“江畜生!”

獄警這麽罵完,又用滾燙的火一樣的仇恨目光盯著江酒看了會兒,然後才拖著年輕囚犯的雙腿往監獄更深處慢慢走去。

江酒什麽都沒說,他隻是表情灰暗地低下頭來,像個真正的罪人那樣認罪懺悔。

在三十年之前,在他率領整個科研界發起那場聯名請願之後,民眾掀起的[呐喊運動]迫使上城區各國開放了神秘側相關知識。

最開始江酒還認為這是好事——隨著神秘側相關知識的解禁,在一段時間內上城區的科技迎來了突飛猛進近乎爆炸般的進步,幾乎每天都有無數技術革新和科研成果誕生,就像給一輛車安上火箭的引擎,它便開始風馳電掣,刷新各種世界紀錄。

前沿科技的進步同樣會惠澤普通人的生活,據有關機構統計,在神秘側相關知識解禁後的十年內,普通人生活的幸福指數達到了從未有過的巔峰。

畢竟昔日的絕症都能被治愈了,娛樂手段也迎來了變革,曾經被視為荒謬幻想的完全潛入式網遊都出現了,甚至已經有人在呼籲民眾血肉苦弱我們應當努力實現機械飛升……

那是段從未有過的,極端幸福的時光。

科技與神秘相結合,人類文明在短短的時間時間裏迎來了過去幾千年幾萬年都沒有做到的變革,學者們甚至一度認為人類迎來了所謂的大同社會——而在後世,幸存者們更習慣將這十年稱為前烏托邦時代。

後來,最初的十年過去了,被定義為後烏托邦時代的十年緩緩走來。

在這十年間,科研界不知為何全體拋棄了原本科學側的課題,轉而開始研究神秘側的相關知識。

他們發現了所有神秘側的來源神秘因子,又發現人類可以直接利用神秘因子提升身體素質,甚至獲得各種超自然能力。

就像女巫,或者說魔女。

人類不必再借助各種工具,經過繁瑣的流程間接利用能量,而是可以像神話傳說中所描述的那樣呼風喚雨,利用神秘因子成為所謂的神明。

這時科研界終於出現了不同的聲音。

有學者認為極端的個人武力有可能會破壞現有的社會結構,對整個上城區造成不可逆的影響。

他們甚至構建了相關的社會模型,四處遊說,呼籲整個科研界停止對神秘因子的研究——而昔日發起了聯名請願活動的江酒便是這群人中的一員,他也發覺了神秘側知識可能會給人類社會帶來什麽樣的災難。

但已經晚了。

那輛裝上了火箭引擎的車是畸形而扭曲的,因為最初為它裝上火箭引擎的人類從未考慮過到底是什麽樣的製動係統才能讓這輛車停下來。

它跑得確實很快,而人類隻能無能為力地看著它一路狂奔,狂奔向無可挽回的未來。

對神秘因子的研究和解析還在繼續,而就像昔日的冷戰那樣,在個人極端武力誕生後,上城區各國都開始豢養屬於他們的女巫,軍備競賽不斷升級,神秘化的趨勢便越來越難以遏製。

最後,在下一個十年到來後,神秘災難終於爆發了。

女巫——或者說被後世稱之為神秘主義者的擁有超自然能力的人群掀起了新一輪的變革,最開始他們推翻了上城區幾個小國的政斧,宣布獨立,這之後各個大國國境內的神秘主義者也紛紛響應他們。

不知為何,各國政府並未選擇及時鎮壓他們,於是他們不可抵擋地將整個上城區攪成了一鍋粥。

常規的人類軍隊無法對單個的神秘主義者造成有效傷害,而神秘主義者卻可以輕而易舉暗殺各國首腦,而在神秘因子的影響下,神秘主義者們幾乎可以無限地提升他們所擁有的超自然力量。

最終,上城區的所有國家都名存實亡,而壟斷了絕大部分神秘資源的頂尖神秘主義者則成為了上城區的主人,普通人隻能淪為他們的附庸或是玩具。

極端強大的個人武力擁有者……他們真的還能被稱之為人類麽?

江酒茫然地想。

或許不算了吧,他們無需再從人類這個族群中獲取生存所需的資源,相反,人類卻要指望他們施舍才能苟且度日。

所以他們每個人都是單獨的族群,他們的喜怒哀樂足以決定整個上城區局勢的走向。

這就是所謂的高位視角嗎?

江酒苦笑一聲,整個人失去了所有力氣,像條鼻涕蟲那樣癱在了牢房的地上。

這時牢房的門又被打開了。

迎著從外界照進來的光,江酒滿臉麻木地抬起頭,看向踏進監獄的獄警。

“江教授,”那獄警對他說,“時候到了,跟我們走吧。”

江酒麵色蒼白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時間到了啊,他想,是該行刑了。

……

在整個上城區絕大部分幸存者,幾乎全部神秘主義者的注視下,昔日推動人類進步最大的功臣,導致人類社會毀滅的最大罪人江酒走上了行刑台。

他的表情平靜,並無恐懼也無解脫感,甚至脊背都挺得筆直,看起來更像是要去赴宴而不是赴死。

有人喜歡他——神秘主義者們認為江酒是開啟了神秘時代的最大功臣,所以他們甚至把江酒奉為偶像;而有人仇恨他——在神秘時代到來後,無數因神秘災難而家破人亡的普通人恨不得生啖其肉,把江酒挫骨揚灰。

可總是要有人去承擔一切罪名的,更何況本來就是他掀開了神秘側的麵紗,帶整個上城區走向毀滅的,不是麽?

所以江酒早已習慣。

習慣真是種可怕的力量啊,即便如今他遭到千夫所指依舊可以波瀾不驚。

——直到行刑開始。

當初靜謐機關接待他的執行官康乃馨捧著那顆黑球站在行刑台旁,一如往昔地微笑。

她向所有見證這場審判的人宣讀完江酒的罪行,然後,在鍘刀落下之前,她忽然對江酒說:

“江教授,您還記得當初您曾對我說過的話嗎?”

江酒聞言怔住,然後不知為何,忽然就淚流滿麵。

“當然記得。”

他顫栗著,神情恍惚地說:

“女士,這是場謀殺……你……不,是我……”

“——我謀殺了上城區的未來。”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