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蕁麻來到了酒吧。

就像離開伊甸站時在運輸艦上她與江酒約定好的一樣,她們終將重逢。

隻是物是人非。

昔日的準大魔女江酒如今已是擁有三分之一神明權柄的準偉大魔女,又被迫陷入了沉眠,所以沒辦法再請故人喝杯酒,而蕁麻呢,這位離開了伊甸站許久的惡靈與之前相比有了什麽變化?

莉莉絲不知道。

她僅僅知道蕁麻的存在。

酒吧的工作清閑下來時江酒會給莉莉絲講故事——關於江酒那些奇奇妙妙冒險的故事,而從伊甸站回來之後自然也不會例外,江酒告訴莉莉絲伊甸站擁有那件極高危收容物[機械降神],而在神秘洪流與科學光輝的對衝下,[機械降神]曾一度失去力量,緊接著伊甸站中便出現了兩隻惡靈。

一隻寄生在廚子約翰身上,後來被她以魔女之血殺死;另一隻則化名蕁麻,成為了伊甸站七位正式工作人員以外的第八位工作人員。

伊甸站事件結束後,所有工作人員撤離伊甸站,而隱藏在他們之中的惡靈蕁麻也隨之來到了上城區。

時至今日都無人知曉惡靈蕁麻的由來,她或許是被某位工作人員帶進來的,或許是本就在伊甸站存在著,可萬事萬物存在必有其意義——那麽蕁麻存在的意義是什麽?她離開伊甸站的目的又是什麽?

蕁麻沒有像寄生在廚子約翰身上那隻惡靈一樣對其他工作人員下手,但這並不能證明她的所屬陣容是守序善良而不是混亂邪惡。

她的身上仍然有眾多疑點。

無論是江酒或是失去了神明權柄的魔女小姐都看不出蕁麻的真實身份,不過倘若江酒現在垂死病中驚坐起談笑風生又一年的話,以她擁有的三分之一神明權柄或許能夠看出蕁麻的本質。

可惜江酒醒不過來。

魔女小姐沉默著起身,從虛空中抓出魔杖,她把藤蔓荊條之繭護在身後,表情恢複了平時的冷靜。

宛若還掌握著三分之一神明權柄和偉大魔女的位格,魔女小姐看著悄然穿過牆壁來到她麵前的蕁麻,冷聲問:

“那你呢?我該稱呼你為醫生蕁麻還是……蕁麻妹妹?”

遠隔億萬歲月,曾在故事開端先後誕生的姐妹如今再度相逢——隻是她們倆之間的關係早就不如昔日親密,甚至反目成仇。

麵對姐姐的反問,蕁麻把手插在白大褂口袋裏,表情隨意地回答:

“姐姐你盡可以隨意稱呼我,因為今日不同往日,我再也不是蕁麻,你也不是薰衣草了,對吧?”

她似乎在征詢魔女小姐的意見。

而魔女小姐沉默片刻,點頭,同意了蕁麻的說法:

“沒錯,你再也不是蕁麻我也不是薰衣草……我現在是莉莉絲,也隻是莉莉絲。”

她說著攥緊了魔杖。

蕁麻注意到了魔女小姐的動作,卻不以為然,她甚至盯著魔女小姐攥緊魔杖的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接著說:

“不用這麽緊張的,莉莉絲小姐,我可沒對你還有你身後的江酒小姐抱有什麽敵意。”

說到這裏蕁麻好像又想到了什麽,於是她的語氣迅速變得意味深長:

“但我可不能保證其他人跟我一樣,而且也不能保證你背後那隻繭裏的江酒能夠完完整整地回到你身邊。”

“……”

魔女小姐聽懂了蕁麻的言下之意,她沉默片刻,忽然問:

“條件?”

蕁麻明白魔女小姐是什麽意思,於是她微笑著問:

“條件?什麽條件?姐姐你是覺得我知道什麽你不了解的情報,又覺得我在趁火打劫,所以你想用什麽代價跟我交換情報?”

魔女小姐點了點頭。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最了解魔女小姐的人是江酒,那麽在江酒之下,曾與魔女小姐以姐妹關係相伴了不知多少歲月的蕁麻醫生大概就是第二了解魔女小姐的人。

所以就算魔女小姐平時說話簡單過了頭,她們倆也都能精準地猜到魔女小姐想表達什麽。

這是經年累月相處後才能培養出的默契,縱然魔女小姐與蕁麻已經分開許久,她們間的默契卻仍舊沒有完全消失。

“令人感歎。”

蕁麻輕輕搖動那頭璀璨的金發,碧藍的眼睛裏閃過奇妙的情緒。

她把手從白大褂兜裏抽了出來——帶著被精心裝在馬口鐵盒子裏的女士香煙和火機。

蕁麻動作嫻熟地抖出根煙,低下頭咬住煙嘴,又漫不經心把煙點著,緩緩抽了一口,吐出片迷蒙的白霧。

“從神明被弑殺到現在已經多少年了薰衣草姐姐?”她問,然後無奈地捏著煙看向魔女小姐,“可我居然還能這麽順利地猜出來你想說什麽啊。”

魔女小姐安靜地看著她吞雲吐霧,聽著她講起過去的故事,卻似乎一點都不為所動。

“你還是蕁麻,可我已經不是薰衣草了。”

魔女小姐如此告訴蕁麻醫生。

蕁麻醫生聞言捏住煙的那隻手下意識使勁,差點把煙掐斷。

之後她臉上的微笑忽然像被她吐出的白霧那樣消散了,她變得麵無表情,她順著魔女小姐的話認同地點點頭,輕聲說:

“是啊,不管是你還是那時候最調皮的迷迭香,最溫柔的鳶尾花——你們都已經回歸過大源了,雖然你們中的大部分都還記得過去發生的一起,但被重置過的你們也已經不能算是昔日的花朵了。”

“魔女。”

蕁麻醫生盯著魔女小姐,嘲諷地掀起嘴角,宣告道:

“你們都成了魔女,就像忒休斯之船那樣,更換了包括龍骨在內所有船體部件的你們隻是繼承了當年那些花朵們權柄的後來者,當然,你們的神秘特質或許從未改變,但你們的本質已經遭到了扭曲。”

說到這裏,蕁麻醫生忽然掐滅了手裏的煙,甚至把整根煙的存在都無聲地抹去了。

“真是諷刺啊,”她對魔女小姐,對魔女小姐身後的藤蔓荊條之繭說,“弑殺了神明,分食了神明屍體,竊取了神明權柄的罪人在新時代居然搖身一變成了被世界眷顧的精靈?”

而魔女小姐沒有回答她。

魔女小姐隻是平靜地反問:

“所以呢?所以究竟要什麽條件你才願意跟我交換情報?”

就像蕁麻醫生不關心江酒如今到底是什麽狀態一樣,魔女小姐也不關心如今魔女們與昔日花朵們的區別。

蕁麻醫生下意識皺起了眉,卻又很快釋然地笑:

“該是這樣的,莉莉絲小姐,從前的你是怎麽愛上創造了你的神明,現在的你就是怎麽愛上江酒,我早該想到的,這兩者之間並沒有本質上的不同。”

很顯然魔女小姐並不同意蕁麻醫生的診斷結果,所以魔女小姐也皺起眉來,斷然否定道:

“從前的薰衣草愛著那位存世神明跟我現在愛著江酒是兩碼事,不要將它們混為一談,蕁麻,我隻想知道你到底怎麽樣才願意告訴我關於江酒的情報。”

蕁麻醫生聞言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似乎覺得魔女小姐就像那隻要去碼頭搞點薯條的鳥,雖然意誌很堅定但總有股莫名其妙的滑稽感,尤其是在不明真相的前提下能說出這種話……

“真是有意思啊。”

蕁麻醫生幾乎要為魔女小姐的發言鼓掌了。

“你說你愛江酒和薰衣草愛存世神明不一樣?你說你想知道江酒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她樂不可支地看著魔女小姐,又打了個響指說:

“好啊,那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莉莉絲小姐,等聽完這個故事你大概就清楚江酒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了。”

於是,她開始講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存世神明被由祂親手創造出的花朵們弑殺了,花朵們分食神明的屍體後獲得了神明的權柄,成為了後世人口中的魔女。

但不知為何,在弑殺了神明之後,魔女們卻因此感到了痛苦和悔恨,她們中的一部分甚至爭鬥起來。

後來有些魔女死掉了有些魔女感到了失望和麻木,於是不少魔女都離開了昔日的神明駐足之地,她們散布在整個宏觀世界中,為死寂的宏觀世界帶去了生機。

後來不斷有魔女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死去,回歸大源,接著再度出現在宏觀世界中,於是舊日的花朵們一個接一個凋謝,她們的存在得到了更替與新生。

但其實……在最初花朵們分食神明屍體時,獲得了神明心髒的花朵並未像自己的姐妹那樣吞噬神明的心髒,而是在萬物瘋長的春天把神明的心髒種了下去,並滿懷期待地等待著秋天到來。

沒過多久秋天來了,可種下神明心髒的魔女卻不知道去哪兒啦,所以很可惜的,她也沒有收獲神明心髒結出的果實。

不過沒關係,就算她沒去收獲,神明心髒結出的果實也還是被其他人收獲了。

神明心髒結出的果實是個很討人喜歡很可愛的小女孩,可小女孩卻不知為何始終無法得到幸福,哪怕重生了無數次經曆了無數段人生,她依舊隻是孤單一人。”

蕁麻醫生說到這裏忽然抬起頭,眯起眼,對已經陷入呆滯狀態的魔女小姐說:

“所以那個小女孩是誰呢?”

“是神明心髒結出的果實,是被萬物鍾愛之人,是永遠得不到幸福的可憐兒,是終焉魔女是未來的存世神明,是繼承了神明本質的怪物……”

她垂眸看向魔女小姐身後的藤蔓荊條之繭,輕聲說:

“——她就是江酒啊。”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