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垠虛空重歸靜謐。

所有高位存在不約而同陷入沉默,它們打量這位忽然從調和者門扉中跑出來的女仆小姐,似乎是在考量她的來意,位階……以及是否具備參與這場盛宴的資格。

唯有灰敗之王。

這位來自地獄的大君認出了女仆小姐,於是祂頗為意外地說:

“是你?”

其餘高位存在紛紛注視向灰敗之王,似乎是希望灰敗之王與它們共享情報。

灰敗之王便略顯嘲諷地掀起嘴角,低聲道:

“神造的魔女,為神明所鍾愛之人,或許也可以說是神明對上城區最後的留戀……上次聯合靜謐機關那老東西破壞了我亡靈天災計劃的就是你吧,這位魔女小姐?”

江酒卻好像沒聽到灰敗之王的話,她隻是看著被淡金色光焰籠罩的莉莉絲,眉眼間帶著一如既往的高深莫測笑意,接著輕聲說:

“我來救你啦,莉莉絲。”

莉莉絲的眼淚忽然就止不住了。

她掙紮著起身,貼在淡金色的光幕上,一邊抽噎一邊問江酒:

“你……你不是說你一定會跑得遠遠的……你不是說絕對不會來救我嗎?江酒?”

江酒的身形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原地,轉瞬間又出現在莉莉絲身旁。

隔著那層由神明意誌澆鑄的,堅不可摧的淡金色光幕,她抬起手,在光幕外與光幕內的莉莉絲五指重疊,然後微笑著回答:

“因為我最喜歡騙人啊,莉莉絲,你不知道嗎?明明你已經被我騙過那麽多次了。”

“可這次你……你不要騙我好不好?”莉莉絲慌慌張張地對江酒說,“你快走好不好,趁現在還有機會!”

“不要。”

“我命令……”

“你想命令我?”江酒搖了搖頭,笑,“可我怎麽會給你這樣的機會呢,我愚蠢又可愛的魔女小姐。”

她忽然輕笑一聲。

接著,光便熄滅了——無論是神明身畔的淡金色光焰,亦或是無垠虛空中盈滿的星光,又或者那些高位存在帶來的光源。

無窮盡的黑暗突兀浸染了此處,它們靜默地將所有光都驅逐出去,一絲不留,於是這片被幾乎整個宏觀世界所有文明密切關注著的世界就這樣化為了永世常暗之所。

高位存在們沉默地觀察著這場異變,並保持著相當的默契,似乎在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之前它們都不願主動出手,而隻是單純地禁錮了時空確保神明無法逃脫。

於是,在它們的不作為下,真實的異變終於降臨於此。

就像世界剛誕生時,神明出現在最初的宇宙中,祂注視著鴻蒙未開的天地,命令道:

“要有光。”

於是微弱的火光燃燒,於是火光將整個世界革新,於是清氣上升濁氣下降,於是……

於是女仆小姐褪去了那件女仆長裙,換上了魔女小姐常穿的黑裙,新生的火焰簇擁著它們的神明,宛如花朵那般搖曳著在黑裙上綿延,染出炫目的淡金色紋絡,接著它們又聚集起來,分離出各自軀體的一部分,為神明獻上崇高的冠冕。

終焉魔女於此刻降臨。

高位存在們為此情此景感到震撼,而那位由黑塔製造出的擬似神明更是狂熱甚至瀕臨瘋狂地驚呼:

“又是一位神明!可怎麽會?宏觀世界裏怎麽會同時存在兩位神明!?”

可無人回答。

其餘高位存在如臨大敵,事到如今它們終於收起了所有輕視之心。

但又是灰敗之王——這位曾許下宏願要顛覆整個上城區的梟雄曾特地收集過神明作為緘默魔女生活的所有情報,因此它率先洞察了真相,冷聲道:

“是可能性的權柄,你擁有竊取他人權柄的能力,而緘默魔女與可能性魔女關係一向不錯,你正是借此機會竊取了可能性魔女的權柄,如今以可能性的權柄召喚了不同世界線上的自己!”

即便如此也並不是所有魔女都擁有成為神明的可能性,或者說灰敗之王從未聽聞過切實可行的成神途徑——即便是方麵分食了神明權柄的魔女們,即便是已經抵達各自道路終點的高位存在們,他們所能成為的也隻有偽神。

但為何……為何眼前的魔女能夠在另一條世界線上成為存世神明?

灰敗之王無法理解,但事到如今它也隻好暫且放下疑惑,轉而向暫時的盟友們共享情報:

“即便是神明也無法長時間跨越世界線進行幹涉,更何況準大魔女的位格也不可能承受神明的權柄,所以她隻是殘缺的神明,她在燃燒自己,而這樣的殘缺神明尚在我們能夠對付的範疇之內,所以諸位不必驚慌。”

可高位存在們卻好像聞所未聞。

尤其是那位擬似神明。

祂像是瘋了,渾身的血肉如活物般扭曲蠕動,向外界傳達出狂喜的情緒——接著祂不管不顧地向化身終焉魔女的江酒衝去。

“神明……神明……神明!”

祂如此嘶吼,如野獸般咆哮,嘴角裂開,淒慘而猙獰,宛若蛇類。

江酒卻隻是悲憫地看著祂,揮手,低聲道:

“我說——你隻可到此,不可越過。”

她切開了世界。

擬似神明撞在那條分割線上,渾身的血肉漸漸蒸融,於是露出蒼白的骨骼,但即便如此祂依舊狂熱地死死盯住江酒與莉莉絲,接連不斷以幾乎僅剩蒼白骨骼的殘軀撞擊分割線。

而在分割線的另一端,江酒的左手忽然燃燒起淡金色的光焰,那曼妙而絢麗的光焰將這位終焉魔女的左手一點點焚燒為虛無。

——或許這便是所謂的犧牲。

莉莉絲眼睜睜看著江酒的左手消失,忽然感到恐慌,她急切地想要把庇護她的光幕散去,卻發現不知從何時起她已然喪失了對光幕的支配權。

她明白了什麽。

於是昔日從來沉默寡言吝嗇流露任何感情的魔女小姐開始絕望地捶牆,她像個脆弱的人類一樣哭得喘不過氣,甚至開始滑稽地打嗝。

“不要……不要這樣……好麽……你為什麽要……為我……做到這樣……”

江酒聞言轉過頭來,視線在莉莉絲身上掃過,接著露出滿足的笑容:

“你穿了我當初送你的這件裙子啊,莉莉絲。”

接著她又低下頭,拽了拽身上黑裙的裙擺,自嘲地說:

“可我卻換上了你最喜歡穿的黑裙——是角色互換吧,還是終將成為你?”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莉莉絲。”

昔日的神明抬起頭來,露出了莉莉絲從未見過的幸福笑容。

“為什麽啊?”祂說,“為什麽我要為你做到這種程度?為什麽我這種貪生怕死,隻求苟活的壞東西居然也會為了一個人走在燃燒自己,慷慨赴死的路上?”

“那種事情我不知道啊,莉莉絲。”

江酒忽然俯下身來,用僅剩的右手穿過光幕生澀地觸碰莉莉絲的臉頰,卻一觸即分,就像……唯恐因眷戀而後悔,再無暇赴死。

於是她收回了手。

然後,女仆小姐溫柔地注視著她的主人,壞女人注視著她的獵物,如今的神明注視著昔日的神明。

江酒注視著莉莉絲,輕聲說:

“或許是因為……我是如此愛你啊,莉莉絲。”

莉莉絲睜大了眼睛。

酸澀,幸福,痛苦,甜蜜——如此矛盾的情緒如潮水湧來,她不知所措,她淚流滿麵,她努力地向眼前的少女伸出手,想抓住那伶仃孤單的影子。

“江酒……”

但江酒卻轉過身去,離開了她。

她終究沒有像江酒離開酒吧時那樣抓住江酒的手,與江酒十指相扣。

……

高位存在們沉默地旁觀江酒告別莉莉絲。

蟲群的女王,地獄的承冠者·戰爭,千門萬戶之都的調和者,地獄大君·灰敗之王,黑塔的擬似神明……

它們宛若繁星,又像端坐於審判席之上的審判長,它們將江酒與莉莉絲這兩位殘缺的神明包圍起來,居高臨下地向她們散布陰影。

江酒屹立在高位存在們的包圍中,微笑著,頭頂的冠冕和長裙上的火焰微微搖曳。

她似乎不畏懼任何判決,

而率先向江酒發起審判的依舊是灰敗之王。

它冷冷地俯視這位稚嫩的神明,說:

“放棄吧,就算你如今擁有成為神明的可能性也無法保護你身後的緘默魔女——因為你要麵對的不僅僅是我們,還有我們身後的整個宏觀世界。”

“弑殺神明是整個宏觀世界的意誌,你固然有概率對抗我們,可你能對抗整個宏觀世界麽?”

江酒迎著灰敗之王的視線,笑吟吟地回答:

“對抗整個世界?聽起來蠻有意思的,我還從來沒嚐試過這種有趣的事呢。”

“有趣?”灰敗之王皺起眉來,“何等狂妄之言!”

“狂妄?”江酒鸚鵡學舌道,“我可不覺得自己狂妄,不過說起來……你們又憑什麽覺得你們能代表整個世界呢?”

“因為沒有人能夠抵擋得了瓜分神明權柄的**!”

“真的嘛,我不信。”

壞女人說完忽然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

“我就能抵擋得了啊,所以應該還會有其他人不在乎神明的權柄吧,比如……”

她深吸口氣,抬起頭,輕柔地向整個宏觀世界發出呼喚:

“在嗎,有時間嗎,能來幫幫我嗎?”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