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那邊是敵人,而相對的,海的那邊該是什麽?

可能是不可名狀的怪物,可能是連綿不絕的群山,當然也有可能……是手拉手歡快唱著兒歌的藍精靈們。

當然,指望這處毫無生機可言的世界忽然蹦出來幾隻藍精靈是不現實的,事實上從沙灘回到懸崖上,再從懸崖一路進發到黑色群山的路程都安靜得瘮人。

岩石在風化作用的影響下被漸漸抹平了嶙峋的棱角,甚至化為細碎輕盈的塵土,在地麵上堆積了厚厚一層,踩過去便會響起沙沙輕響,夾雜著呼嘯的風聲,模糊地混作一團。

——除此之外,江酒與蘿茲瑪麗就完全聽不到別的聲音了。

沒有任何生物存在,自然不可能演變發展成所謂的文明,而失去了文明,自然環境便安靜到近乎不可思議的地步。

江酒曾聽說人類文明的存在,尤其是近現代工業化進程的推進會造成相當嚴重的噪音汙染,當然,人的大腦會自動過濾或者說屏蔽掉這部分噪音,因此有的人深夜時分還能感受到所謂的萬籟俱寂。

可其實並沒有。

就算深夜時分城市中也充盈著各種噪音,例如樓上的地板在響,遠處的建築工地在施工,甚至是樓底偶爾有車輛駛過都能掀起噪音的狂潮。

除非用專門的隔音材料把房間從裏到外重新裝修一遍,不然隻要生活在城市中,就難以覓到真正的清淨去處。

但這片世界不一樣。

這裏安靜得能聽清風吹過時的每一縷脈動,每一絲起伏。

於是走著走著,江酒忽然出聲感歎:

“好安靜啊。”

群山之下也沒有人,更沒什麽不知道從哪兒突然竄出來的黑色高級轎車。

各種意義上都很安全。

蘿茲瑪麗似乎是對江酒這突如其來的感慨感到意外,於是表情奇怪地轉過頭看了她一眼,說:

“當然安靜,畢竟這世界裏除了石頭和海水以外就什麽都沒有了。”

“不哦,”江酒卻搖了搖頭,表情很認真地糾正她,“還有別的東西呢。”

“別的東西?什麽?”

江酒沒直接回答蘿茲瑪麗,而是忽然停下腳步。

蘿茲瑪麗愣了愣,雖然她猜不透江酒的心思,但也下意識跟著停下來。

這之後,江酒忽然逼近蘿茲瑪麗,俯身,幾乎貼到她身上,卻又在轉瞬間離開,接著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當然是你和我啊,親愛的傳奇調查員小姐,別忘了咱們倆現在可是待在這世界裏呢。”

江酒的語氣很平淡,沒什麽波瀾。

所以理所應當的,她的話聽起來並沒有在暗示什麽。

但蘿茲瑪麗……蘿茲瑪麗總覺得江酒這壞女人在暗示她什麽。

至於江酒在暗示什麽……

偌大的世界中隻存在著石頭與海水,以及江酒和她,所以就算她們倆在這世界裏發生什麽,外界的人也絕對不會知道。

所以是絕無僅有的機會呢。

蘿茲瑪麗盯著江酒的臉想。

她似乎必須要好好考慮考慮,到底該不該嚐試抓住這次機會和壞女人發生點什麽……

但果然還是算了。

蘿茲瑪麗很聰明地裝作什麽都沒聽懂的樣子,呆呆地點了點頭,說:

“哦。”

江酒也一副什麽都沒發生的表情,笑吟吟地轉過頭,踮起腳來眺望仍然距離她們倆很遠的黑色群山,接著輕聲問:

“繼續給我講講山脈那邊的詭異之處好麽?”

剛剛還在扮演呆頭鵝的蘿茲瑪麗聞言便迅速恢複了身為傳奇調查員的冷靜與自信,接著以幾乎不摻雜情緒色彩的聲音緩緩敘述:

“那就要從我剛發現這處世界時說起了。”

“上次我離開春城之後就收到了來自上城區的一份委托——是封匿名信件,信中對我說在千門萬戶之都深處藏匿了一處不為人知的世界,那處世界本身的存在就非常有意思,而我這位傳奇調查員一定會對那處世界感興趣,而隨信一同被送過來的就是你之前看到的那件收容物。”

蘿茲瑪麗拍了拍腰間的馬鞍包:

“你管它叫什麽……好像是尋龍尺對吧,而寄了那封匿名信給我的人把它叫做渴望探針。”

江酒聞言便好奇地眨眨眼,問:

“可我記得上城區的收容物辦公室裏應該有人類已知所有收容物的詳細清單吧,難道你就沒對那封匿名信的來源感到好奇,想過要查查是誰寄來的麽?”

“我當然想過要查查匿名信的來源,”蘿茲瑪麗瞥了江酒一眼,接著又迅速露出難以用文字與語言描述的,荒謬的恍惚神情,“可問題就是查不出來。”

“查不出來?”

“對,”蘿茲瑪麗緩緩吐了口氣,“就是查不出來。”

“我們都知道,收容物辦公室的那份收容物清單囊括了如今整個上城區,乃至於地獄中所存在的收容物的歸屬和具體特性,所以隻要按著渴望探針的特性去檢索,應該很快就能找到結果,對吧?”

“嗯。”

“可我失敗了。”

“嗯?”

江酒疑惑地看著蘿茲瑪麗,似乎不太明白她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而蘿茲瑪麗很快便解釋道:

“無論是從渴望探針的名字入手,又或者按著特性檢索……甚至去從外觀一件一件地翻找,我都找不到渴望探針在收容物清單中對應的序列號。”

“你能聽懂我這話是什麽意思嗎?”

蘿茲瑪麗盯著江酒的眼睛,聲音帶上了些許寒霜般的涼意。

江酒聞言沉默片刻,輕輕點頭:

“是黑戶對吧,不在收容物辦公室的收容物清單序列裏,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渴望探針是沒在收容物辦公室完成過注冊的黑戶收容物?”

“是,但沒你說的這麽簡單,因為收容物辦公室的那份收容物清單本身其實也是一件收容物,它能檢測到存在於宏觀世界中的所有收容物並加以記載——雖然它記載下的都是需要後續解碼才能被人類浮動的神秘文字,但時至今日收容物辦公室已經幾乎破譯了收容物清單上存在的所有收容物信息。”

“哪怕就算有新的收容物誕生,收容物清單也會在第一時間更新出相關的信息。”

“所以渴望探針不僅是黑戶收容物,更是本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的……”

蘿茲瑪麗糾結片刻,勉強想出了個合適的詞:

“異常,它是異常,它不應當存在於宏觀世界的曆史中,可它就是這麽確切地存在著,我沒辦法通過收容物辦公室的收容物清單查到它的歸屬,所以這條線就斷掉了。”

“那應該還有別的線吧,例如從信件本身下手,通過信紙的印刷,字跡的細節,還有其他各種線索拚湊出寫信人的大概模樣?”

“你當咱們這是在寫什麽偵探小說麽?”

蘿茲瑪麗對江酒的突發奇想感到了由衷的無奈,可很快她又搖了搖手指說:

“不過你這辦法的大方向是對的——既然沒辦法從隨信寄來的收容物上得到有用的信息,那就幹脆從信本身下手好了。”

“我特地委托了在收容物辦公室工作的朋友,借來了一件溯源用的收容物。”

“人脈這麽廣嘛,”江酒感歎,接著好奇追問,“然後呢,然後你找到了寄信人沒有?”

“找到了,”蘿茲瑪麗語氣複雜地說,“但也不算是完全找到。”

“什麽意思?”

“意思是我隻找到了寄信人的地址,可沒找到寄信人。”

“哦?那你在寄信地址等著不就好了,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嘛。”

“可如果連廟都跑了呢?”

蘿茲瑪麗輕聲反問。

她似乎又再度陷入了當初在上城區尋找那封匿名信寄信人地址時……像在開盲盒,最後卻被盲盒裏藏著的詭異存在驚得不知所措時的惶恐情緒,

“收容物給出的地址是貝克街221號B,我按著地址找過去,卻發現那條貝克街上隻有220號和222號,中間憑空少了個221號。”

這麽說著,她深吸了口氣,一邊回想那始終被不知道哪兒來的濃重霧霾籠罩的幽邃街道和在霧霾中時隱時現緩緩行走的呆板行人,以及臨街閣樓那顯得格外狹小的窗戶中時不時投出的隱晦窺視目光,一邊低聲對江酒講:

“我問了在那條街上住了很多年的老人,他們都對我說……”

“貝克街從來就沒有所謂的221號。”

“……”

或許是感到過於驚訝的緣故,江酒陷入沉默。

而蘿茲瑪麗——經曆了那離奇事件之後她並未感到害怕,相反,身為上城區最優秀的傳奇調查員,她首先產生的情緒是好奇。

像有螞蟻在背上爬。

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向江酒分享她對寄信人的猜想:

“你知道麽江酒,一開始我還以為那封信是你寄給我的,至於那離奇的,實際上並不存在的地址是你專門查到用來嚇唬我的,可後來我就覺得應該不是,你應該不會為我準備這種惡作劇。”

“既然如此,那就大概率是那寄信人不想讓我查到祂的真實身份……也是,如果祂想讓我知道祂是誰,那為什麽還要給我寄匿名信呢?”

“這麽說祂好像很了解我,知道我的好奇心很旺盛,明白如果我沒辦法查到祂的真實身份,那我一定會去祂指定的世界看一看。”

“於是我就找到了這處世界。”

“也正是在這處世界中,我嗅到了你的味道。”

蘿茲瑪麗興奮地說。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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