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靈覺得醫生小姐的分析很有道理。

於是它點了個讚。

有詭異的笑聲從浴室外傳來,若隱若現,混雜在浴缸濺起的淅瀝水聲中,並不分明,

但它是確切存在的,宛若吃飯時硌到牙的小石子,讓人牙酸難忍,神經緊繃,渾身都覆上了層寒意。

江酒與醫生小姐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停止了所有動作。

浴缸中的水麵漸漸趨於平穩,所有水聲都隨之靜止,江酒與醫生小姐對視,兩人眼中都有不確定的忐忑與恍惚。

你聽到了嗎?

江酒眨眨眼。

我聽到了。

醫生小姐無聲地點了點頭。

然後她們不約而同感到了近乎能讓人窒息的壓力。

是惡靈。

惡靈它……好像真的來了。

如果隻是她們當中的一個人聽到了詭異的笑聲,那麽還可以說是錯覺或者幻聽,但如今她們倆同時聽到笑聲,那麽情況就麻煩了。

毋庸置疑,在醫生小姐陳述完她的觀點之後,被她認定為有可能是惡靈接下來襲擊對象的江酒……似乎真的被惡靈盯上了。

就像狼來了。

但又不完全像。

狼來了故事裏的小男孩喊了好多次狼來了,狼才真的來,但醫生小姐隻提了嘴江酒有被惡靈襲擊的可能,惡靈就屁顛屁顛地趕了過來。

江酒忽然覺得這哪裏是惡靈啊,這應該是聖母才對。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不嫌棄你的一切相貌出身家庭條件,也不在乎你窮不窮,隻要你足夠出風頭,它就會忠實地在晚上找到你,把你給揚了。

一視同仁,童叟無欺。

隻是每次出現的信號不是那麽友好,要是惡靈不發出那滲人的詭笑聲,不殺人而是為襲擊目標帶去美夢或是深夜的撫慰那就好了。

那樣江酒願稱惡靈為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

但很可惜,惡靈變不得。

它隻會為人帶來死亡。

江酒不動聲色地往浴室門口瞥了一眼,又轉過目光看向醫生小姐,毫不顧忌地開口說:

“哎呀,蕁麻姐姐你皮膚真好啊,你腿真細啊,你胸……真是高聳入雲啊。”

醫生小姐愣了愣,但很快就反應過來,冷靜地回應江酒:

“你也不差,不愧是仲裁長的前女友,身材真好啊,而且眼角底下的淚痣也好看。”

她的語氣有恰到好處的恭維,又很溫和,當然最精妙的是那與平時別無二致的淡淡疏離感。

幾乎沒有任何破綻。

好冷靜的處理啊。

江酒感歎。

於是她的笑容愈發燦爛,也像平時那樣很綠茶地擺了擺手,回答說:

“哪有,也就那樣吧,明明桑落有時候還會嫌棄我長得矮呢——不過也沒辦法,誰讓我家那位大魔女就好這口身高差呢。”

“這樣啊,”醫生小姐感慨,“那也沒辦法,每個人的口味都不一樣,有的喜歡身高比較矮,看起來比較嬌小的;有的喜歡身材高挑的,氣質比較強勢的……”

她好像還想繼續說什麽,但在此之前江酒就忽然打斷了她。

“那你喜歡什麽樣的啊,醫生小姐?”

語氣熱切,帶著點若有若無的天真無辜味道,聽起來就像是正在為醫生小姐推銷酒品的調酒師,好像什麽都不懂,卻又好像什麽都明白。

茶香四溢。

醫生小姐都讓江酒整得有點不會了。

她下意識轉頭看了眼浴室門,又看看江酒,忽然覺得局勢的發展變得有意思起來了。

江酒這是認真的麽?

她想。

最開始她明白的,江酒忽然誇讚她的肌膚她的腿她的高聳入雲隻是為了讓惡靈明白浴室裏不隻有江酒一人,還有她在,而兩人滿足了互相觀測的最低要求,因此惡靈是無法對他們動手的。

可現在……

醫生小姐又打量了一遍江酒的表情,忽然忍不住開始懷疑江酒在趁著這機會假戲真做了。

她覺得江酒演得太賣力太投入了,其實沒必要的,因為這樣實在是容易讓人產生誤會。

雖然醫生小姐並不介意跟美少女江酒產生什麽奇妙的誤會,但她卻不想為此得罪江酒的前女友仲裁長小姐,以及現女友緘默魔女。

所以她往後略微退了退,沉吟片刻,接著冷靜地說:

“等等,其實咱們不用這樣吧,惡靈既然出現在外麵,那就說明它已經知道咱們倆在浴室裏,所以也就沒有假裝尚未發現它的必要了,更何況它之前還發出了笑聲——雖然我們至今不清楚它為何要發出那樣的笑聲,但我們可以先入為主地認為笑聲是它即將襲擊人的提前宣告……”

“所以,咱們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訴它浴室裏有兩個人,而不是像剛剛那樣故弄玄虛假裝無事發生過。”

“沒錯吧?”

醫生小姐征詢江酒的意見。

而江酒便欣然點頭,回答:

“沒錯,你說的有道理。”

“……”

醫生小姐盯著江酒沉默片刻。

是錯覺麽?

她剛剛為什麽好像在江酒臉上看到了近似於遺憾的一閃即逝神情?

於是她便好奇地問:

“你好像覺得很可惜?”

“對鴨。”

江酒點了點頭,大大方方毫不掩飾地承認了自己的狼子野心:

“沒辦法借著這機會跟姐姐你假戲真做,我確實覺得蠻可惜的。”

醫生小姐不懂,但她覺得真是妙極了,於是就像剛認識江酒那樣,感歎道:

“雖然之前就感覺不對勁,但事到如今我才發現……原來你是這麽水性楊花的女人。”

她的語氣近似於在說你好燒啊,是恍然大悟與讚賞的口吻。

江酒則像標準的壞女人那樣咯咯地掩唇輕笑:

“我確實一直都這麽水性楊花,就是不知道醫生小姐你喜不喜歡我這種類型的女人了。”

醫生小姐沒說話。

她隻是意味深長地盯著江酒看了會兒,隨後抬起手,把兩根手指湊到嘴唇前,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噓。”

她說。

因為惡靈在接近。

有腳步聲自遠處接近,卻極其輕微,如果沒有凝神傾聽的話很難辨認出來——簡直就像大型貓科動物正優雅地緩緩走來,它們腳掌上通常有厚厚的肉墊,踩在地上自然靜謐無聲。

但真的會是什麽大型貓科動物嗎?

那未免有些太荒謬了。

在與世隔絕的伊甸站突然出現獅子和老虎的概率甚至要比赫爾墨斯成精的概率還要低。

但如果真的是獅子或者老虎呢?

不知為何,醫生小姐忽然聯想到了那頭赫赫有名的,車庫裏的噴火龍。

她聽著惡靈的腳步聲一點點靠近,最後在浴室門前停下。

浴室門之前被醫生小姐專門反鎖上了,從外麵是打不開的,除非惡靈的本體是赫爾墨斯,這樣它就可以輕鬆越過控製係統打開浴室的門。

如此想著,醫生小姐下意識轉頭看向江酒,想告訴她她們暫時是安全的。

但她卻看到了江酒臉上酷似蒙娜麗莎的神秘微笑,還有江酒往她們倆頭頂豎起的那根食指。

於是她驟然間想起了什麽。

是麥芽糖。

惡靈在襲擊麥芽糖時曾展現出了能夠影響電子設備工作的特殊能力,因此,就算她把浴室的門反鎖了,惡靈也能……

思緒忽然像白熾燈泡,被突如其來的高溫熔斷了。

浴室忽然陷入到了漆黑之中。

囊括了浴室在內的一整片區域全都被強製從伊甸站的控製係統中離線,空調,排風扇,頭頂的燈,甚至是身邊的水龍頭——它們瞬間失靈,於是浴室便成為了獨立於伊甸站存在的,幾乎安靜到了極點的黑箱。

而醫生小姐與江酒便順利成章地成為了被關在黑箱中的貓。

不過幸運的是醫生小姐並未慌亂,她甚至還維持著基本的理性和邏輯思維。

於是她朝江酒伸出手來,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先是摸到了少女豐腴的大腿,向上又觸碰到了她的膝蓋,最後終於攥住了江酒的手。

“看著我。”醫生小姐說,“我也在看著你。”

雖然人類的眼睛構造實在是太過簡陋,在這幾乎無光的浴室中難以捕捉到任何有形之物的輪廓——想必魔女是可以的吧,畢竟她們是受世界眷顧的精靈,所以應當能在黑暗中視物。

那麽,魔女是否會因為不被注視,未被觀測而被惡靈襲擊?

醫生小姐不知道。

就像她也不清楚黑暗中的觀測是否會讓她們獲得豁免惡靈襲擊的資格一樣。

她隻是盡力睜大雙眼,試圖在黑箱中捕捉江酒的輪廓。

再然後,忽然有哢噠一聲輕響。

那是浴室門被打開了。

醫生小姐忽然感覺到有風拂過,在她肌膚上留下微涼的感觸。

再然後,有什麽東西自黑暗中蠕動,爬行,發出人類所無法理解的嘈雜嗡鳴。

是惡靈。

它的身體擴散,像煙霧那樣溢滿了整間浴室,醫生小姐便聽到了玻璃隔板不堪重負的吱嘎輕響——惡靈似乎不知道如何打開推拉門,於是決定要直接摧毀玻璃隔板。

但很快,醫生小姐還是聽到了宛若喪鍾被敲響的嘩啦聲。

浴室內側的玻璃隔板被拉開了。

惡靈站在了她們倆身畔。

醫生小姐的心髒在狂跳,耳膜嗡嗡地響,她把眼睛奮力睜大,盯著江酒所處的那片黑暗,想轉頭去看惡靈,卻又一動都不敢動。

可這時,她忽然聽到了尖叫聲。

蒼白,淒慘,仿佛直視古神後大腦被活生生蒸熟的人類。

黑暗退去,光明重現。

醫生小姐茫然地看著江酒,許久之後才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惡靈它……

逃跑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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