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讓話題重新回到赫爾墨斯這邊來吧。”

桑落說。

她看了看其他人,表情略微嚴肅,以靜謐機關仲裁庭仲裁長的姿態提出建議:

“討論還是有條理一些比較好。”

俗話說認真起來的男人都很有魅力,其實這道理對女人來說也同樣適用,當然歸根結底還是看臉的,長得漂亮的人總是要比長得醜的人更有魅力。

所以江酒覺得如今的桑落格外漂亮。

當然,其實桑落一直都很漂亮,如果她不漂亮的話,江酒當初也不可能跟她談戀愛——江酒可是老顏狗了,隻對長得漂亮好看的女孩子動心。

但桑落又不止是漂亮。

她可不是花瓶。

江酒坐在桑落身旁,忽然回想起當初她們最初相識的時光。

是大學社團活動,那時候桑落是已經畢業參加工作的學姐,而她還是在校學生,江酒至今猶記得桑落那時的打扮……是因為對還是在校學生的她來說,走輕熟風穿搭路線的桑落實在太過耀眼。

就像鶴立雞群。

無論是穿搭,氣質還是妝容,桑落往他們這群在校大學生裏一站,就是有種與眾不同的感覺。

而且她是真的有能力,本來那次社團活動因為幾個不靠譜的負責人都快被攪黃了,這時候桑落過去,簡單地詢問了下情況,接著略作沉吟,稍微指點兩句,便哢哢把所有麻煩全都排除了。

她微笑而來,微笑而去,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高深莫測,智珠在握,淡然的就像羽扇綸巾,斷言道隻要三天就能為都督取來十萬支箭的諸葛孔明。

而從那天開始,社團的男同學們中間就開始流傳起桑落學姐的傳說,有人說她還沒畢業就收到了好多業內一線大公司的offer,有人說她在校期間就帶領校隊拿了好多獎,還有人說桑落學姐的家裏很有錢,她讀書工作隻是為了體驗生活。

一時間眾說紛紜。

可後來又有消息流傳出來——桑落學姐談戀愛了,還是跟本校的學弟。

就像在鍋裏用油和糖漿熬了一大鍋玉米,火候到了,就劈裏啪啦炸開,就算用鍋蓋擋住,也響得密集而嘈雜。

無論是男同學還是女同學們都沸沸揚揚地開始討論到底是誰有福氣跟那位桑落學姐談戀愛……

江酒忽地莞爾。

她眨眨眼,看著桑落的側臉,卻什麽都沒說,隻是像當初跟桑落談戀愛那樣,乖乖地坐在桑落的身旁,看她睥睨天下,叱吒風雲。

而很顯然,身為節奏操控者的桑落冷靜下來,其餘人也就跟著緩緩冷靜下來了。

白星率先點頭回答:

“那麽讓我們繼續討論關於赫爾墨斯有沒有可能是惡靈的問題。”

他又看向醫生小姐,說:

“我跟仲裁長小姐都發表過各自的建議了,那麽蕁麻,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白星把發言權交給了蕁麻,蕁麻抬頭看了他一眼,停下轉圓珠筆的動作,輕巧地把筆別在白大褂的胸兜上,微微向後仰,說:

“赫爾墨斯有嫌疑——這點是毋庸置疑的,而我們現在該做的不是繼續糾結它為什麽有嫌疑,有什麽嫌疑。”

“我們該做的是及時止損。”

她頓了頓,繼續用略帶沉重感的語氣說:

“如果是我做決定,那我寧願做錯也不願意什麽都不做。”

蕁麻並沒有說她到底想做什麽,但在場的絕大多數人卻都聽懂了。

工程師馬丁皺起眉,用他那體毛略顯旺盛的大手敲了敲桌子,頗有壓迫感地前傾俯身,問:

“你是想說……咱們應該關閉赫爾墨斯?”

蕁麻看了他一眼。

她沒否認。

白星也皺起眉,甚至搖了搖頭——但這搖頭並不是在否定蕁麻的想法,而是在表示他的態度。

“要慎重,”他說,“關於要不要關閉赫爾墨斯……我們必須要慎重一些。”

“確實要慎重,”蕁麻點頭說,“畢竟按之前仲裁長小姐的說法,我們尚且不能確認赫爾墨斯的注視是否會對惡靈起效……”

“會的。”

桑落忽然出聲打斷了蕁麻。

她抬起頭,凝視著客廳天花板角落的那顆攝像頭,看著上麵清晰倒映出的大半個會議室,低聲道:

“——倘若赫爾墨斯不是惡靈的話。”

然後她低下頭,為眾人解釋:

“這是很好理解的邏輯:如果赫爾墨斯是惡靈,那麽攝像頭失靈這種說法就是謊言,是處於猜疑鏈更上層的赫爾墨斯為我們布下的陷阱;如果赫爾墨斯不是惡靈,那麽攝像頭為什麽會失靈?當然是因為赫爾墨斯的注視會讓惡靈沒辦法襲擊我們,所以惡靈才要想辦法破壞攝像頭。”

“這就是問題所在。”

江酒為桑落提供了一定的情報,桑落便在此基礎上往更深層次推導,最後便獨自把這條複雜的,螺旋上升的猜疑鏈摸索清楚了。

所以她環視眾人,用沉肅的語氣宣告道:

“討論來討論去,最後一切都會莫名其妙地被歸結為對‘赫爾墨斯到底是不是惡靈’這個問題的範圍。”

然後她又看向白星。

“我現在以靜謐機關仲裁庭仲裁長的身份與你對話,伊甸站如今的代站長白星先生——你是想要成為獨裁的暴君還是議會的議長?”

白星愣了愣,低聲問:

“這兩種……這兩種身份有什麽區別嗎?”

但剛問出這話他就驟然反應過來,於是急忙朝桑落揮了揮手:

“我明白、我明白了!可你得讓我想想,仲裁長小姐,我得……得好好考慮考慮。”

於是整個會議室忽然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沒人說話,所有人都把視線悄然投向白星,他們的視線帶著懷疑與信賴,忐忑與堅定,恐懼與勇敢——並非所有人都準備好了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如今的他們更像是將要拆開父母禮物的小孩子。

那麽,這份被包裝得精致而漂亮的禮物……到底是五三全家桶,還是他們夢寐以求的遊戲機,小裙子或者洋娃娃?

無人知曉。

但無論如何,這禮物盒子終究還是要被拆開的。

白星忽然抬起手,擦了擦額頭的汗,嘴唇神經質地顫抖,他從兜裏掏出那盒薄荷糖,顫抖著往手心倒了三粒,然後仰頭送到嘴裏。

看起來簡直像是心髒病發作了。

很狼狽。

但卻沒人嘲笑他,他身旁的馬丁甚至還寬慰地拍了拍他的肩,低聲對他說:

“這本來就不是你該承擔的責任,所以不要太勉強自己,白星,你盡管做出決定就好,剩下的交給我們就夠了。”

白星猛地轉過頭去與馬丁對視,眼中血絲分外猙獰,表情也仿佛要擇人而噬——但卻隻不過一閃而逝,他很快就冷靜下來,輕輕搖了搖頭。

“不。”

這位伊甸站的代站長用沉悶的嗓音對其他人說:

“這是阿鴻的願望,是他臨死前交給我的任務,我必須將這任務完成……我沒事,真的沒事。”

他深吸了一口氣,說:

“繼續吧,諸位。”

白星抬頭,與桑落對視,略顯疲憊地把手搭在膝蓋上,說:

“我一個人的力量終有窮盡之時,所以不如把決定的權力還給大家,我沒有能力成為帶領大家脫困的獨裁者……抱歉。”

他忽然道歉。

可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道歉。

大概是因為他覺得假如東方鴻還活著,一定能做出比這個更好的選擇——所以這抱歉不止是對眾人說的,或許也是對東方鴻說的。

終究是辜負了你的信任啊,阿鴻。

白星苦澀地想。

人群中可能藏著惡靈,而把選擇權交給他們就意味著有一票必定是惡靈投出的。

再加上赫爾墨斯的存在,以及每個人不同的看法和思維模式,就有可能催生出令人難以想象的結果,而這結果又會通向什麽樣的未來?

未來,未來,尚未到來。

白星覺得他幾乎已經對這兩個字有PTSD了。

所以他再度警告其他人:

“請務必珍惜你們投票的權力,諸位,你們每一位的選擇都有可能導致我們所有人被惡靈殺死……即便惡靈疑似擁有幹擾赫爾墨斯監控係統的權力,但赫爾墨斯它如今仍是我們第一條也是最後一條防線。”

“如果失去赫爾墨斯,我們將同時失去對伊甸站絕大部分區域的掌控,別忘了,諸位,伊甸站正是依托於赫爾墨斯的存在才能正常運行的,嚴格意義上來說,伊甸站是赫爾墨斯的身體,而我們隻是居住在它身體當中的共生體,如果赫爾墨斯死了,那我們這些共生體……恐怕也很難繼續生存下去。”

然後,白星環視四周。

廚子約翰,工程師馬丁,醫生蕁麻,仲裁長桑落,再加上他——程序員兼伊甸站代站長白星。

“那麽,開始投票吧。”

他冷靜地說。

會議室再度陷入寂靜,在白星沒有宣布開始舉手表決之前,所有人都要好好想想到底該支持哪一方。

可這時候他們忽然聽到了輕細的呼喚聲:

“赫爾墨斯?你在嗎?”

這聲音飄忽,甜美,卻又詭異。

眾人的脊背瞬間發涼,然後不約而同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位。

是江酒。

她正抬頭看著攝像頭,呼喚赫爾墨斯。

桑落也被嚇了一跳,於是忍不住責問:

“你幹嘛呢江酒?”

江酒便轉過頭,微笑著麵對眾人,問:

“我在幹嘛?”

“我在想如果赫爾墨斯真的是惡靈的話,它應該不會乖乖聽話離開會議室吧?”

“我想知道它有沒有在聽我們說話,看我們投票……”

“我想喊它出來試試。”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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