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爾墨斯的人格模式是相當自大而狂妄的。

當然,其實赫爾墨斯並沒有所謂情感可言,它表現出的所有性格特征都是預設好的程序,是當初東方鴻和白星一起用了好大力氣才弄出來的。

而身為舉世僅有的自下而上式強人工智能,它的確有自大和狂妄的資格。

平時與伊甸站工作人員們交談時赫爾墨斯對自己的稱謂就是“本大人”——這也是東方鴻和白星為它提前設置好的,他們倆覺得這樣的說話方式很可愛。

對此桑落隻想評價四齋蒸鵝心。

可不得不承認,東方鴻和白星的想法其實挺好的,有時候桑落閑著沒事幹跟赫爾墨斯聊天,也會覺得自稱本大人的人工智能挺……

就有種挺詭異的萌感。

但那是以前,是神秘洪流尚未到來,伊甸站尚未與外界失聯,惡靈尚未出現的以前。

現在已經天翻地覆了。

伊甸站的工作人員們深陷死亡的泥沼,必須小心翼翼地前行,規避有可能會出現的所有危險。在這種時候無論如何絕對不能有任何意外出現。

所以,聽著如今赫爾墨斯自稱本大人,會議室中的所有工作人員都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他們麵麵相覷。

雖然已經提前知曉赫爾墨斯預設的人格模式,但這位超級人工智能的與常人一般無二的語氣還是很難不讓他們產生錯覺。

——關於赫爾墨斯其實已經誕生出自我意識,因此它有可能就是那無處不在的惡靈,食堂的燈也是它關掉的錯覺。

“咕咚。”

白星的喉結滾動。

他凝視頭頂的攝像頭,緊張地提問:

“赫爾墨斯?”

“本大人在,怎麽了?”

“……食堂的攝像頭,”白星艱難地問,“食堂的攝像頭為什麽會意外失靈?”

“本大人不知道。”

“不知道?”

“因為攝像頭是硬件方麵出了問題,而作為人工智能的本大人無法在硬件方麵檢測它,所以本大人不知道。”

“可既然如此,攝像頭壞的時候,你為什麽不提醒我們?”

“因為食堂的所有電子設備都隨著攝像頭失靈而同時離線了,直到蕁麻女士呼喚本大人,它們才重新出現在本大人的視野中。”

“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

“……”

白星重新低下了頭。

他看向馬丁,又看向蕁麻,最後看向桑落。

但他卻並未對他們說什麽,而是再度對超級人工智能說:

“我們現在沒辦法完全抹消你的嫌疑,赫爾墨斯,所以請你先離開會議室,等我們討論完……一些事,我會再喊你重新接管會議室,好不好?”

白星在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桑落看得聽得出來,但其實在白星對赫爾墨斯說“請”的時候她就能感覺到白星已經有些不知所措了。

不過這也很正常。

白星和東方鴻從來都是性格互補的雙人組,他們倆同時在場的時候才能發揮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單獨一人時總會因為性格缺陷而發揮不了全部的才能。

江酒跟她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還做了個相當有意思的比喻。

就像打遊戲一樣,你現在棋盤上有顆叫做東方鴻的棋子,這時候隻要你想辦法再拿出那顆叫白星的棋子,你就能組成上陣好兄弟羈絆。

那麽上陣好兄弟打得過惡靈嗎?

桑落一邊想,一邊看著白星。

赫爾墨斯終究還隻是人工智能,倘若它真擁有感情和人類的思維,現在想必會錯愕,會憤怒,會失望於這群人類為何會不相信它。

果然,讓人類永遠保持理智,確實是一種奢求。

——它可能會如此感慨。

但它隻是人工智能,所以它並未對白星的命令產生任何抵觸,回答一句好的之後就退出了會議室的監控係統。

於是,在赫爾墨斯離開之後,會議室中便隻剩下了沒辦法永遠保持理智的人類們……還有那位潛藏在他們之中的惡靈。

然後,白星開口了:

“大家都相信麽?赫爾墨斯說的話。”

馬丁沒說話。

而桑落和蕁麻下意識對視,互相在彼此眼裏看到了答案。

“相信。”

她們略微錯了半拍,一前一後地給出了完全相同的回答。

但白星卻似乎並未對她們的回答有任何意外的感覺,他隻是點了點頭,歎了口氣說:

“果然。”

然後他從衣服口袋裏慢慢掏出了從東方鴻房間裏找出的潤喉糖。

東方鴻平時簡直是在把潤喉糖當煙來吃,消耗速度很快,所以每個月上城區來送補給時他總能收到一大箱的潤喉糖。

東方鴻死去之後,白星在給他收拾遺物時發現了他房間裏剩下的小半箱潤喉糖。

白星當時猶豫了會兒,最後決定把那小半箱潤喉糖留在摯友的房間裏,但最後白星又鬼使神差地從裏麵取了一盒出來,隨身帶著。

或許這也是種懷念。

他一邊想著,一邊眯眼感受清涼的薄荷味鋪天蓋地彌漫口腔。

然後,白星說:

“你們是從哪兒推出赫爾墨斯大概率不是惡靈的?讓我想想……”

“對了,是攝像頭。”

他伸出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天花板,冷靜地分析:

“如果赫爾墨斯是惡靈的話,它根本沒必要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不需要關閉攝像頭它就能簡簡單單地殺掉麥芽糖。”

“還有,惡靈是神秘側的存在,但赫爾墨斯是科學側的產物,在我的認知中,我實在想象不到沒有實體的赫爾墨斯怎麽才能幹涉物質世界。”

“更何況還有機器人三不傷害的原則——雖然上城區的首席科學家已經發現這三原則隻是個粗略的框架,在後續實際運行中可能會出現各種BUG,但首席科學家她聲稱自己解決了BUG的問題,而赫爾墨斯就是她最得意的作品。”

白星麵無表情地嚼碎了潤喉糖,嘎吱嘎吱,然後繼續說:

“當然,也有可能以上三條證據都沒辦法證明赫爾墨斯是無辜的,畢竟這裏是伊甸站,既然惡靈都出現了,那麽再來個成了精的人工智能……好像也不是什麽荒謬的事。”

“可這樣猜疑鏈就誕生了。”

桑落輕聲為白星補充:

“我們可以選擇相信赫爾墨斯,因為有你說的那三條證據;但同時我們也沒辦法完全相信赫爾墨斯,因為如果赫爾墨斯真的擁有了人類的感情,那麽它就大概率能夠掙脫機器人三不傷害原則的束縛,所以我們剛剛……我們現在所見到聽到有關於赫爾墨斯的一切,都是它願意讓我們見到聽到的。”

說到這裏,她忽然覺得脊背升起隱約的寒意。

伊甸站……

真的隻存在一位惡靈麽,萬一江酒從上城區靜謐機關中帶來的情報是沒錯的,局座和首席科學家他們真的認為赫爾墨斯有概率覺醒機魂,成為虛擬與網絡之神……

或者說,為什麽那位聲稱自己解決了機器人三不傷害原則可能會在不斷迭代中產生BUG這問題的首席科學家會認為赫爾墨斯有概率背叛人類呢?

伊甸站。

桑落咀嚼這個突然變得陌生的名詞。

不知道從哪兒跑出來的惡靈,有概率成為了虛擬與網絡之神的超級人工智能,還有……

她下意識轉頭看了眼江酒,然後在後者疑惑的注視下輕輕搖頭,示意沒事。

還有江酒這位被緘默魔女所鍾愛,如今幾乎已經被收錄入末日研究所要素檔案中的準大魔女。

何德何能啊?

伊甸站這片地方,何德何能同時聚齊了這麽多位臥龍鳳雛?

事出必有因,邪乎到家必有鬼。

桑落覺得無論是從神秘側考慮又或者從科學側分析,如今這所地獄前哨站必定有值得這些臥龍鳳雛聚集的價值。

這裏是神秘與科學光輝的交匯之地,這裏有極高危收容物[機械降神]與超級人工智能赫爾墨斯,有無處不在的惡靈與被世界所寵愛的魔女。

“呼——”

桑落緩緩吐了口氣。

雖然如今的當務之急是找出惡靈的真實身份,或者讓剩餘的幾個人都活下來,一直活到神秘洪流減弱或者靜謐機關的救援隊到來。

於是她抬起了頭。

“醫生小姐,”桑落問蕁麻,“我記得你之前對我們說赫爾墨斯計算出了神秘洪流有可能的消退時間?”

蕁麻聞言愣了愣,但很快便點頭道:

“對,就在五天後。”

“五天後……那也就說明如果我們不及時找出惡靈到底藏在哪裏,那麽剩下的常駐工作人員……最後就隻能活下來一位?”

“沒錯,”蕁麻平靜地說,“但我想惡靈原本是打算殺掉所有人的,隻不過昨晚麥芽糖沒死,它的計劃被打亂了。”

“這樣也行麽?”

桑落問,然後又陷入沉默。

但很快她就迅速反應過來,追問道:

“既然麥芽糖昨晚沒死,那隻要確定今晚會死幾個人,就大概率能判斷出惡靈是否會按一定規律殺人……也就能逐漸摸清它的計劃到底是什麽了。”

“先死的人被排除嫌疑,後死的人嫌疑越來越大,直到最後,幸存下來的那個人就是惡靈。”

然後她又搖了搖頭,說:

“當然,這都是接下來要做的事,現在咱們還是重新把話題轉回到赫爾墨斯身上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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