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煙死了。

死在他的房間裏。

發現程煙死了的人是東方鴻,當時東方鴻準備去找程煙商量伊甸站接下來到底該何去何從,可無論他怎麽按門鈴甚至於砸門程煙都沒半點反應。

東方鴻察覺到了異常,於是命令赫爾墨斯接管程煙房間的控製中樞,強行破開了門。

然後他便看到了躺在房間正中央**的程煙。

安詳,靜謐,像是睡著了。

可他卻再沒呼吸過。

仿佛有死神乘著夜色的帷幕而來,用鐮刀悄無聲息地劃開他的皮囊,將其中的靈魂刺穿,以鐵鏈禁錮,拖曳在身後,便如此獰笑著將這美味的戰利品帶走了。

於是,遺留在人世間的便隻剩那具名為程煙的空洞軀殼。

——他陷入了永恒的沉眠。

……

伊甸站包括桑落和江酒在內的全部人都聚集在了會議室中。

其他人圍著會議桌坐著,唯有站長東方鴻站在座位旁。

他沉默地凝視著左手邊相隔不遠的座位——昨天白天程煙正是坐在那裏分析現有情報的,東方鴻還記得程煙那時候的表情很自信,語氣也很有說服力,簡直像是在演講一樣。

是個很有朝氣的年輕人啊。

東方鴻想。

平時工作起來很認真,很負責,雖然是稍微缺乏了點幽默感,因為太嚴肅太理性而不怎麽招人喜歡,但程煙絕對是毋庸置疑的好員工和好下屬。

如果將來東方鴻退役卸任,或者因公殉職,那他說不定會向上級指定程煙作為他的繼任者。

可惜……

東方鴻忽然覺得有些疲憊,他下意識抬手摸了摸上衣內兜,想抽根煙,但在捏到那扁長的金屬盒後才驟然驚醒,想起他已經戒煙好多年了。

於是他便隻能微不可察地苦笑,接著掏出潤喉糖,往手心裏倒了兩顆,丟進嘴裏。

“嘎吱。”

東方鴻直接嚼碎了薄荷糖。

略帶苦澀的衝鼻薄荷味從舌根一直衝到鼻腔,他忍不住使勁眨了眨眼,接著打起精神來,環視坐在會議桌旁的眾人,低聲說:

“蕁麻,你是醫生,來給大家說明程煙的死因吧。”

身披白大褂的醫生小姐便點頭,接著敲了敲桌麵說:

“赫爾墨斯,調出我之前存儲在你服務器裏的屍檢報告。”

“遵命,女士。”

會議桌中央的全息投影儀啟動了,它展示並放大那份詳盡的屍檢報告,好讓所有與會者都能看清。

然後,蕁麻嚴肅地說:

“為了照顧在場不懂醫學知識的人,我在此簡短地總結一下這份報告的意思……”

“一切正常。”

程序員白星聽到她這麽說便皺起眉來,反問:

“一切正常?”

“沒錯,一切正常,”蕁麻輕聲說,“沒有中毒沒有受傷,不是內髒老化衰竭也不是神經受損導致的腦死亡……”

說到這裏,就連醫生小姐的表情都凝重起來,她歎了口氣,接著解釋:

“程煙的屍體很健康,甚至要比一般人健康得多,心肺能力很強,新陳代謝正常,內髒都年輕而有力……明明我們的醫務室擁有整個上城區最尖端的醫學設備,我卻無法在他的屍體上找到他的死因。”

“他死了,卻好像還活著,作為醫生,我甚至能嗅到不久前曾駐留在這具身體中的旺盛活力,可同時我也能感受到縈繞著程煙屍體的死亡氣息。”

“科學無法解釋他的死因,或許隻有神秘側才能看透他死亡的真相。”

蕁麻緩緩說。

這時候她甚至不像醫生了,倒像是多愁善感的文學創作者,講的話甚至帶上了些許的詩意。

隻可惜沒人有心情欣賞。

所有人都在默默消化著她這番話裏龐大的信息量。

死了,卻仿佛還活著,

或者說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非自然死亡?

然後,接替了程煙角色,率先發言的是白星。

他看了眼東方鴻,又看了看桑落和桑落身旁的江酒,低聲問:

“既然出現了非自然死亡這種事,那麽是否能夠說明這一係列案件的始作俑者……也並不是普通人,而是能在神秘真空地帶使用神秘側能力的怪物?”

接著白星又輕輕吐了口氣,接著說:

“可昨天程煙才剛斷言,說如非必要勿增實體,既然身處神秘真空地帶就不需要考慮那潛藏在我們之間的惡靈是神秘側怪物的可能。”

“現在,他非自然死亡了。”

“諸位,雖然很不願意承認這點,但程煙他……的確用他的生命為我們驗證了他的錯誤,同時也警告我們,千萬不要像他那樣先入為主。”

而這時蕁麻卻接著他的話開口說:

“警告?”

“為什麽這場非自然死亡一定是程煙給予我們的警告呢?我倒覺得更像是那個隱藏在我們之間的惡靈在提醒我們,挑釁我們……”

“不要自作聰明。”

她環顧一周,視線掃過其他所有人,冷聲道:

“程煙為他的自負付出了代價。”

蕁麻這話說得實在太過冷淡,便自然會招來別樣的目光——至少完全不了解她的江酒便饒有興致地看向她,覺得這姐姐還蠻有意思的。

夠冷靜,甚至冷靜得有些可怕了。

但俗話說得好: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事實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得了醫生小姐這過分冷淡且理性的態度。

例如記錄員麥芽糖。

小姑娘還很年輕,容易情緒化,剛目睹了程煙之死精神略有恍惚,再聽蕁麻的話就有些受不了,甚至可以說被刺激到了。

“你怎麽能這麽冷血?”

她忍不住質問蕁麻。

蕁麻卻似乎並不怎麽在意麥芽糖對她的意見,隻是瞥了小姑娘一眼,隨口反問:

“不然呢?不冷血怎麽在惡靈的陰謀中活下來?難道要跟你一樣靠愛和正義感化惡靈,讓它不要再繼續殺人,然後大家一起手拉手做朋友?”

“……”

小姑娘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駁,於是低下頭,用力地攥緊了裙擺,眼圈通紅,抿了抿嘴,眼淚便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會議室裏的氣氛突然變得詭異起來了。

往常這時候江酒一般會跑出來拱火,隻可惜如今她卻失去了拱火的權力。

——在桌麵之下,桑落攥緊了江酒的手腕,用這樣的方式警告她不要搗亂,而江酒隻好抬起頭,無辜地看著桑落,眨眨眼,像是在問桑落為什麽會覺得她是不分青紅皂白就跑出來亂拱火的樂子人。

桑落懶得理她。

可事實上江酒倒真的沒想過要在這種時候拱火。

她雖然是喜歡拱火的樂子人,但卻是脫離了低級趣味的樂子人!

這種場合實在不太適合拱火或者抖機靈,而且就算要調節氣氛也不該由她這個外人來……所以她輕輕用被拷住的手戳了戳桑落,然後在桑落的注視下朝麥芽糖和程煙的空位撇了撇嘴。

桑落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於是無奈且略帶感慨地點了點頭。

她肯定了江酒的猜想。

江酒心想果然如此。

麥芽糖那小姑娘果然是喜歡程煙的,隻不過很可惜,這份心意直到程煙臨死前都沒有傳達到,所以麥芽糖如今才會顯得如此情緒化。

倒也合理。

伊甸站這鬼地方的常駐工作人員……如果不算桑落的話滿打滿算也隻有六位,四男二女,其中唯有程煙和麥芽糖年紀相仿,職位又接近,有共同話題。

雖然不是孤男寡女,卻也分明沒什麽區別,這麽一來二去的產生點情愫是非常正常的事。

年輕人嘛。

江酒想著,又把視線從麥芽糖身上轉到站長東方鴻那邊。

伊甸站現存的七個人在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個團隊,而如今團隊的人心幾乎要散了,矛盾頻發,那麽作為帶隊的老大哥……

如果她沒有猜錯,接下來老大哥就要站出來打圓場了。

果然,正如江酒所想,東方鴻站了出來,先是裝模作樣地批評了蕁麻一番,然後又安慰了會兒小姑娘,最後歎了口氣說:

“現在是什麽時候?是內訌的時候嗎?藏在我們這些人裏麵的那個惡靈看見咱們現在這樣吵起來說不定都要笑掉大牙了。”

“我們該團結一點,想辦法把那個惡靈揪出來,一是為了自保二是為了給程煙報仇……畢竟現在外界的救援恐怕還需要些時間才能到來,我們能靠的就隻有自己,大家明白麽?”

東方鴻都這麽說了,他的好兄弟白星自然也迅速跟著表態:

“阿鴻說的沒錯,現在當務之急還是要把藏在咱們這些人裏的惡靈揪出來,至於你們倆……”

他看了眼蕁麻說:

“我知道蕁麻小姐您也是為咱們大家著想,可畢竟大家都沒有你那麽好的精神素質,所以感到無所適從甚至是恐慌都是很正常的事嘛,特殊時期特殊對待,麻煩你也為大家考慮一下好不好?”

然後他又轉過頭去勸說麥芽糖:

“麥子,我知道程煙出事了你難受,可光難受也沒用對不對?就跟阿鴻說的一樣,咱們現在最該做的事是想辦法把惡靈揪出來,為程煙報仇,是不是?”

這樣連消帶打,配合著身為胖子親和力拉滿的柔和五官,他居然真的很快就讓氣氛緩和了下來。

可江酒看著看著,卻忽然忍不住輕笑起來。

白星是麽?

她想。

你是真沒猜到為什麽程煙會被殺死麽?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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