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放下了手術刀。

她看著放置在麵前解剖台上的幹癟屍體,以及從屍體體內取出的內髒陷入沉默。

伊甸站外部的神秘真空地帶是沒有任何生命存在的——因為那片鬼地方的自然環境實在是太惡劣了。

在伊甸站建立之前,這片空間充盈著來自上城區的科學光輝和地獄的神秘回響,這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對衝,共同塑造出了獨立於上城區與地獄而存在的罅隙世界。

要是按風水學來講這裏就是黑白兩條大龍交匯之處,但很可惜沒塑造出什麽洞天福地,反而凶險無比,寸草不生,成為了所謂的絕境。

因此,雖然伊甸站所有工作人員外出時都要穿戴防護服,但也隻是為了對抗惡劣的氣候,而不是防範在這片絕境中有可能存在的生命。

即便是這幾具曾長時間暴露在神秘真空地帶當中的屍體……按理來說也不會攜帶著什麽人類尚未接觸過的致命細菌或是病毒。

比如喪屍病毒?

蕁麻站在無影燈下麵無表情地俯視著那堆幾乎已經完全被風幹的內髒,忽然想起以前看到過的末世題材小說和影視作品。

誠然喪屍病毒這玩意兒的存在本身就違反了一大堆科學定理,甚至能把不少名留青史的偉大科學家氣得在棺材裏仰臥起坐。

但……

如今的宏觀世界並不隻屬於科學,同樣還屬於神秘側,所以上帝不僅會擲骰子,還會隔著塵世伸出手來抽你一記大逼鬥。

神明是真實存在的,神秘側是觸手可及的,所以從前隻存在於文字和熒幕之中的不可思議生物當然也有活蹦亂跳出現的可能。

蕁麻沉默片刻,忽然搖了搖頭,然後抬頭說:

“赫爾墨斯,收拾實驗室吧,我這邊已經結束了……果然,這幾具屍體沒辦法再帶給我們新的線索了。”

“是,女士。”

赫爾墨斯恭敬地回答,接著操控著機械臂開始整理解剖台。

而蕁麻便走出了實驗室,在消毒間進行例行的消毒環節。

即便她很清楚那幾具屍體上不可能攜帶有外界的細菌病毒,但一絲不苟地按照實驗室規範走完所有流程算是她的職業病,也算是她身為醫學工作者應有的操守。

消毒完畢,她來到換衣間,緩緩脫下身上那厚實且絲毫不透氣的防護服。

解剖不是繡花,雖然兩者同樣需要全神貫注,但顯然前者要比後者更耗費體力,而且麻煩得多,所以有時候脫下防護服之後蕁麻全身都濕淋淋的,像是剛被從水裏撈出來那樣。

而這次還好,不算有多辛苦,因此醫生小姐並沒有出多少汗。

她輕輕從防護服裏抽出略微被汗水打濕的頭發,仰著頭閉眼晃了晃腦袋,讓那璀璨的金色發絲宛若花朵般盛開,散成一片明晃晃的光暈。

白種人的體味一般都相當重,出汗之後更是恐怖,蕁麻雖然也是白種人,卻不知為何沒有多大的體味,相反,據記錄員麥芽糖說,她出汗之後隻會散發出好聞的草木清香。

或許是體質問題吧。

當然也有可能……隻是因為她平時洗澡洗頭發用的都是草木香型的洗發水沐浴露。

被化妝品醃入味了屬於是。

但這並不重要。

蕁麻脫下防護服之後光著身子走進第二道消毒流程的房間。

完成了這次全身消毒之後,她才終於像是被蓋了“檢疫合格準予屠宰”章的肥豬,得以換上自己的衣服離開實驗室。

蕁麻原本是打算直接回房間睡覺的,但很可惜,在離開實驗室的瞬間她就知道她的計劃恐怕要被打亂了。

是工程師馬丁。

他守在實驗室門外,靠在牆上,看樣子似乎已經等了有段時間。

蕁麻便疑惑地問:

“馬丁?你站在這裏是為了等我?”

馬丁聽到她這麽說便迎了上來,點頭回答:

“沒錯。”

然後他又伸出手做了個邀請的動作,頗有紳士風度地問:

“能陪我走一會兒,順便聊聊麽?”

蕁麻猶豫片刻,最後還是接受了馬丁的邀請:

“好。”

於是她便跟上馬丁,在這大約是半夜三點鍾的奇妙時間點於伊甸站中四通八達的走廊中散起步來。

而他們倆散步過程時所討論的話題則理所應當是伊甸站的現狀:

“你覺得三號倉庫出現的那些屍體……是誰搬到前哨站裏的?”

馬丁單刀直入問:

“又或者你是否覺得那根本就不是人做的,而是潛藏在我們這些人裏的某個惡靈所為?”

“我不知道,馬丁先生。”蕁麻微笑著回答他,又頗為無奈地攤了攤手,“你們這些專業人士都調查不出來真相,而我隻是位醫生,怎麽可能比你們還懂呢?”

她似乎隻是在闡述事實,但或許是伊甸站的工作人員們經常被她陰陽怪氣,如今馬丁居然覺得她好像還是在陰陽怪氣。

隻能說人心裏的成見就像一座大山。

馬丁努力讓自己不要對醫生小姐產生什麽主觀臆測,接著冷靜地分享起他的看法:

“我覺得不管是人為或者惡靈所為,這兩種概率都不小,當然人為必定是比惡靈所為的概率更大一些,因為伊甸站處於神秘真空地帶。”

“但惡靈確實是存在的,在仲裁長桑落小姐那位魔女前女友幫我們解決了常識被篡改的問題之後,我們就不得不正視起這個問題……”

馬丁的聲音忽然變得嚴肅起來,接著低聲說:

“——在我們八人之中,必定有一個人是披著人類皮囊惡靈,那麽這個人會是誰?”

然後他又向醫生小姐分析如今的局勢:

“你還記得嗎,咱們之前跟仲裁長小姐玩了一下午的殺人遊戲,那麽就像那時一樣,咱們其實可以根據現有的線索進行推理。”

“首先是那位魔女小姐,她作為外來者,可以被排除身為惡靈的嫌疑,而得到了她認可的仲裁長小姐這樣也理所應當能被排除嫌疑。”

“所以,剩下還有嫌疑的就隻剩下咱們這幾個伊甸站的常駐工作人員了。”

馬丁說到這裏忍不住搖了搖頭:

“而且既然惡靈擁有篡改常識的能力,那麽說不定咱們現在的身份都不一定是正確的,東方鴻先生不一定是站長我不一定是工程師你不一定是醫生……”

推理過程被引入了新的變量,便再度催生出不知道多少種可能。

馬丁準備為蕁麻詳細講解,但蕁麻卻忽然微笑著打斷了他:

“停一下好麽,馬丁。”

“嗯?”

馬丁不解地看向蕁麻,而蕁麻抬起手來,伸出食指,輕輕朝他晃了晃:

“其實我並不關心這些。”

她說:

“惡靈是誰,有沒有存在其實都並不重要,反正祂也沒給我帶來什麽困擾,雖然就像之前程煙說的那樣,伊甸站的確變成了暴風雪山莊,但這裏沒有繃帶怪人,所以也根本沒出人命,所有人不都好好地活著嗎?”

“到現在為止,惡靈造成的最大的破壞也就是打碎了幾顆監控攝像頭,摧毀了幾隻自律機械,不是麽?”

金發美人揣著兜,表情慵懶目光散漫,輕聲說:

“既然如此,那就跟我關係不大了,馬丁,你難道不知道我是享樂主義者麽,用上城區那東方古國的俗話來說就是……”

“今朝有酒今朝醉。”

“惡靈?隨它去吧,隻要還沒出人命那就無所謂,就算出人命也沒關係,反正人活著遲早都要死的。”

“……”

馬丁愣了愣。

但讓他更難以接受的醫生小姐接下來說的話。

“而且我知道你想追求我,馬丁,對吧?”

醫生小姐露出高深莫測的無奈表情,又咂了咂嘴:

“可你為什麽要喜歡上我這種女人?”

“我是享樂主義者,是虛無主義者,我對男人不感興趣,也對你不感興趣,甚至對你嘴裏的惡靈也完全不感興趣,你如果想拉我入夥,跟你結盟一起對付其他人的話……”

“那我隻能告訴你,你恐怕想多了。”

她說著,從衣兜裏掏出盒細支的女士香煙,輕輕從裏麵抖出一根,低下頭叼住煙嘴,又取出鐫刻了植物紋樣的定製火機,嚓一聲點著,把煙湊過去引火。

醫生小姐抽煙的動作相當嫻熟,甚至有種瀟灑的莫名帥氣和美感,明顯是老煙鬼了。

然後,她靈活地把火機在指間轉了幾個花樣,又夾住煙嘴,吐出朦朧的霧團,眯著眼,意味深長地對馬丁說:

“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馬丁沉默片刻,似乎是想挽留,但最後還是搖了搖頭,無奈地抬起手抓抓頭發。

“算了,”他說,“既然你沒興趣的話,那……晚安?”

“晚安。”

蕁麻向馬丁告別之後便轉過身去準備離開。

但這時他們所在的走廊中忽然亮起了閃爍的刺眼紅光,緊接著有代表了極危情況發生的警報聲自遠處一波一波如浪潮般湧來。

蕁麻停住了腳步。

馬丁的臉色凝重起來。

“赫爾墨斯?”

他們不約而同喊。

於是應他們的召喚而來,超級人工智能赫爾墨斯以再平靜不過的聲音說:

“女士,先生,請你們現在立刻趕往會議室,因為站長先生告訴我……”

“有人死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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