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輪大概是遊樂場裏最適合情侶一起體驗的遊樂項目了。

在遠離地麵的高空可以聽到呼嘯的風聲,那湍急如江流的空氣一股腦地拍在座艙上,又被圓墩墩好似礁石的艙體分開,假如江酒大學的專業是工程或者材料,那麽她或許可以在心裏安慰自己說摩天輪的設計很安全,不太可能因為這點風就傾塌。

不過就算摩天輪像雷峰塔一樣倒下來也沒關係,畢竟今時不同往日,現在的她是魔女,是騎著一把掃帚就能環遊世界的神奇存在。

所以就真的沒有什麽好怕的……

畢竟她又不恐高。

於是江酒便很安心地依偎在魔女小姐懷裏,吸氣,似乎是想從魔女小姐身上汲取什麽力量。

但忽然,她聽到了魔女小姐略帶遲疑的聲音:

“你……哭了?”

“有嗎?”

江酒抬起頭,與魔女小姐對視,問她。

“……”

魔女小姐陷入沉默。

而江酒便無聲地翹起嘴角,抬手,屈起食指,輕輕刮了刮魔女小姐的鼻尖。

“你聽錯了吧。”

她說。

但顯然魔女小姐並不這麽認為。

魔女小姐還是蠻相信自己的記憶力的,畢竟她是偉大魔女,對偉大魔女來說過目不忘這種能力絕對是標配的,她剛剛就是聽到江酒的聲音……

泫然欲泣。

可就算聽到了又能怎麽樣?她又沒隨時錄音的習慣,那就是沒有證據,而沒有證據的話,以江酒的厚臉皮和毫無底線的思維方式……

魔女小姐覺得就算她現在指認江酒剛剛好像要哭了,江酒也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她隻好無聲地歎了口氣,微微垂下眸子,眼神略微渙散,落在懷裏的少女胸前,像在外麵呼出的霧團,朦朧地暈染成一片。

太怪了。

魔女小姐想。

今天的江酒……實在是太怪了。

她甚至忍不住想抽出魔杖指著江酒問壞東西你在幹什麽啊壞東西,但是這樣未免會顯得太咋咋呼呼的,不符合她的性子和習慣。

從之前江酒邀請她出來逛街到今天在街上兜兜轉轉地逛悠,再到直奔摩天輪而來……

對了。

江酒那時候說什麽來著?

她說她從來都沒跟別的女孩子坐過摩天輪?

魔女小姐沒經受過專業訓練,所以聽到這話的時候幾乎沒忍住冷笑出聲——怎麽可能,江酒——是那個江酒啊,身為渣女壞東西,她的那些前女友聚起來能有個加強排,甭管是純情的傲嬌的糜爛的美好的全都應有盡有,所以怎麽可能沒跟別的女孩子坐過摩天輪?

荒謬!

太荒謬了!

不說別的,萬一她的哪位前女友是位滿心粉紅泡泡的小公主,她為了討好那位小公主,總不可能不帶她去遊樂場吧?而作為遊樂場這種地方的保留節目,隻要是情侶就很少有沒排隊坐摩天輪的吧?

當然,一個前女友的可能性確實不高,但如果是兩位三位乃至於更多位……總不可能沒有吧?

魔女小姐心情扭曲地想。

但是江酒問魔女小姐願不願意相信她。

相信……信她奶奶個腿!

怎麽可能沒有!

戀愛使人喪失理智。

即便是早就在漫長孤獨中被迫養出清冷性子的緘默魔女莉莉絲如今也不免被亂麻般的情緒糾纏起來,困在當中,掙脫不得。

她皺著眉,輕輕摟著江酒的腰,有點頭疼,於是便不說話了。

可魔女小姐忘了她跟江酒之間的奇妙平衡。

就像蹺蹺板一樣,她處於強勢江酒就弱勢,她說話江酒就不說話。

而如今她不說話,江酒便輕輕開口了。

“你現在是不是還在懷疑,在想我怎麽可能沒跟別的女孩子坐過摩天輪?”

很精準的猜測,但魔女小姐並不覺得驚奇,因為她已經習慣了。

而江酒又低聲自嘲地說:

“不過這也很正常,其實是我的問題——誰讓我以前不是什麽好東西呢,就像你說的,信任的基礎從剛開始就崩潰了啊。”

“好像狼來了。”

“我騙過你好多次,你心知肚明,也成功地吸取了教訓,所謂吃一塹長一智,你現在好像已經快被我鍛煉成金剛不壞之身了,莉莉絲,我現在想要騙你已經很難了。”

“……”

魔女小姐沒說話。

她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心想……原來你還知道啊。

人類的生命孱弱又短暫,如果想要活下去就必須不斷重複犯錯改正這樣的簡單過程;而魔女們的壽命漫長,又近乎不死不滅,強大到能夠輕易毀滅世界,因此假如她們犯了什麽錯,不但不會改正反而可能會使勁踩油門,不做任何思考地將錯就錯下去。

魔女小姐當然是魔女,而且還是魔女裏的魔女,按舊時代的說法那得是正黃旗的,是種姓製度下的婆羅門。

但在與壞女人勾心鬥角的過程中,她逐漸明白了一件事。

——魔女是有極限的,無論再怎麽工於心計都隻會在挫敗中感到無力,而如果想要戰勝壞女人的話,那就隻有化身壞女人,所以……

酒酒!她不做魔女啦!

她開始學習人類的思維方式,知錯就改,於是便一點一點地扭轉了局勢,如今甚至能偶爾在與江酒的鬥爭中占據上風。

可就好像是屠龍的勇士最後往往會長出利爪鱗片化身惡龍一樣,跟壞女人你來我往時間久了,她居然……似乎也漸漸繼承了些壞女人的特質。

多疑,惡趣味,容易情緒化,

或許這正是所謂終將成為你。

魔女小姐有時候會覺得她好像正在逐漸往壞女人的方向靠攏,也不知道這到底能不能算是好事。

但至少她不會輕易再栽進壞女人給她挖的坑裏了。

你看。

就連壞女人都親口承認她現在很難騙到魔女小姐了——不得不承認當魔女小姐聽到她這麽說的時候還有些開心。

但隨之而來的是愈發濃重的警惕。

“所以呢?”

魔女小姐低聲問:

“你想表達什麽?”

江酒聞言便張開雙臂,攬住魔女小姐的脖子,很妖媚……很風情地笑了笑,說:

“遠古盟約?嗯哼~”

“真身沒辦法離開酒吧,嗯哼~”

“讓我去參加魔女茶會其實是想要給我找個接盤俠……嗯哼?”

壞女人像頭挺可愛的小豬哼過來哼過去,最後很開心地咧嘴笑了笑,驟然逼近魔女小姐,眼對眼鼻對鼻嘴對嘴。

魔女小姐能感覺到壞女人撲打在她臉頰上的溫熱鼻息。

同時,她又覺得江酒出言不遜,相當粗鄙。

“什麽叫接盤俠?”她忍不住問,“明明是你壞,你才不是個好東西,怎麽……”

“哦,”江酒微笑著打斷她,“這麽說也是。”

她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接著又很欠揍地說:

“我才不是個好東西,我是壞女人我是渣女,而你是被我糟蹋的老實人之一,畢竟你可是我最後確認關係的前女友了,對吧?”

“這樣魔女茶會上那些大魔女就不能被稱之為是接盤俠了,因為明明是你先來的,你才是那個接盤俠……哎呀你的你的,你最老實了,行了吧?”

壞女人這語氣倒顯得她很講義氣,很夠哥們,有種咱倆誰跟誰啊的味兒。

很衝。

很氣人。

魔女小姐當場就無名火起,感覺整個人都燃起來了似的,恨不得抽出把刀來把這壞東西細細剁成臊子。

“江——酒——”

她咬著後槽牙,不自覺地拉長聲音。

貓貓要炸毛惹!

但江酒是職業訓貓員了,她隻需要一眼就能斷定魔女小姐生氣了……但沒完全生氣,甚至還有再往上澆點油的空間。

但小命要緊小命要緊。

她最後還是沒再作死,最多不過乖巧地眨巴眨巴眼睛,回應道:

“怎麽啦主人,我在呢。”

“……”

魔女小姐看著她這副裝出來的無辜模樣,火氣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散掉了。

“是這樣的。”

她甚至垂眸承認了上麵江酒對她的嘲諷。

“我讓你參加魔女茶會……是讓你給那些大魔女留下些印象,最好讓某位大魔女跟我一樣……”

魔女小姐說到這裏語氣忽然變了,有點無奈有點自嘲,但更多的是恍惚間將要消散的哀歎。

“跟我一樣,被你這壞東西忽悠傻了,願意在我……以後至少有個能庇護你的人。”

很僵硬的轉折。

有什麽東西被掩去沒說出來,但沒關係,江酒聽懂了她的意思。

於是江酒便忍不住笑了出來:

“該罵你一點自信都沒有麽?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我?”

魔女小姐聞言愣了愣,卻全無平日裏那副揚言要把江酒吊起來打的自信模樣。

她甚至有些失魂落魄,隻輕輕搖頭,喃喃地說:

“你不會明白的,就像你們上城區的那句話——覆巢之下無完卵,盟約結束的那天,我注定會隕落,這是無法被扭轉的既定命運。”

“到時候,你能做的並不是拯救我,而是保全你自己,跑,傻孩子,快跑。”

“我不希望連累你。”

她輕聲說著,低頭看向江酒。

江酒……

她聽話地點了點頭!

“好!”

屑女人絲毫沒有責任感地振聲回答:

“到時候我肯定跑,絕對不會回頭看你一眼的,就更別說救你了……”

“我直接進行一個速速的潤,您看怎麽樣?”

魔女小姐沒回答。

她隻是摟著這滿嘴跑火車的壞女人,心想要真是這樣就好啦。

可不知為何……

她的唇角悄無聲息地翹了起來,有那麽一點不易察覺的弧度。

好像在笑。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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