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對魔女們來說,遊樂場其實並不是什麽好玩的地方。

因為遊樂場的大部分遊樂設施都是通過刺激人類的腎上腺素分泌從而獲得愉悅感的,例如過山車,大擺錘,雲霄飛車等等,而這些遊樂設施對魔女們來說未免太無趣了……因為魔女們平時就算騎著掃帚都能上天入地,甚至擺脫重力的影響,去到大氣層以外的廣闊星空中。

人類的奇跡對魔女來說隻不過是寡淡無味的日常罷了。

因此,魔女小姐並不認為遊樂場能讓她感到驚喜。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

江酒帶著她玩了雲霄飛車,玩了海盜船,兩人隨著碩大的機械上下顛簸,聽著周圍其他人——尤其是以年輕女孩居多的尖叫聲,有時候會覺得蠻有意思,但也僅限於此。

無聊。

太無聊了,她們想找的可不是這樣的樂子。

但也實在沒辦法,魔女們的日常實在是過於異彩紛呈了,人類實在是難以企及,硬要說的話,如果現在屬於人類的上城區當場爆發第三次世界大戰,她們倆倒可能從中獲得愉悅,不過這樣實在是太不人道,江酒也從來都沒有讓整個上城區為了她的一己私欲而起舞的想法。

她是壞女人不錯,但即便是壞女人大概也有想要守護的事物。

而魔女小姐……她隻是從頭至尾都沉默著,任由江酒帶著她在各個遊樂設施都逛了一圈。

無論是勇敢者才敢挑戰的過山坐車或者大擺錘,又或者小孩子比較喜歡的碰碰車卡丁車,年輕情侶常去打卡的鬼屋和旋轉木馬……她們都去過了,但是結果似乎都有點不盡如人意。

魔女小姐就像是隻精致而漂亮的人偶,被身為主人的江酒帶著逛悠,對外界的什麽刺激都沒有任何反應。

但偏偏江酒居然沒什麽反應,她隻是從頭到尾都微笑著,時不時會問問魔女小姐覺得怎麽樣。

“還好。”

魔女小姐會這樣垂眸回答。

很無趣,但是從某個角度來說貌似也挺有意思的。

直到她們倆逛累了……當然魔女們其實是不太可能就這樣感到疲憊的,隻不過魔女小姐覺得這樣下去實在是太無趣了。

她膩了。

這樣的情形就好像是江酒給了她好多好多封好的盒子,然後對她說這些盒子裏有一隻封存著她準備了好久的驚喜,於是魔女小姐很期待地把這些盒子一直一直拆開——但其實這個過程非常無聊,而且相當消耗她的熱情,畢竟任何正反饋都沒有嘛。

這樣,當最初所有的感情全都慢慢熄滅了,隻剩下紛紛揚揚灰白的慘淡顏色之後,魔女小姐就理所應當喪失了繼續拆盒子的興趣。

她說想稍微休息一下,於是便和江酒一同停下了腳步,來到遊樂園裏的長椅上坐下。

“累了?”

魔女小姐聽到江酒這樣問。

“嗯。”

她便輕輕點點頭。

江酒似乎是覺得她給出的這說法實在有些好笑,便搖搖頭,嘴角勾起一點弧度。

“原來魔女也會累啊,我還以為你們個個都是鐵打的樂子人呢,隻要稍微有點樂子就能一直鬥誌昂揚。”

可後半句話她沒說出來。

但也不需要挑明。

魔女小姐默默地盯著她看,似乎是想從她臉上發掘出什麽情緒,但因為壞女人的情緒管理是在是太好,於是魔女小姐便無功而返。

為什麽?

她忽然想。

為什麽江酒今天突然這麽反常地要約她出來……先是逛街,然後到遊樂場玩呢?

她不理解。

這實在是這個世界上最令人費解的事情了——江酒那個渣女,那個壞東西,居然如此直率地要對她好,這聽起來簡直要比太陽打西邊出來聽起來更荒謬,比水是有毒的,魔女們都老實好欺負更讓人覺得震撼。

這算什麽?

難道參加了魔女茶會之後,壞女人真的搖身一變成了所謂的清純可愛小魔女?

……騙鬼呢。

魔女小姐隻是堅定地認為事出必有因,江酒會這麽做一定有她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忍不住眯起眼來,抬起白天鵝般修長漂亮的頸子,轉頭看著江酒,輕聲問:

“你到底想幹什麽?”

“想陪陪你啊。”

江酒笑眯眯地給出了完全讓人無法信服的回答。

於是魔女小姐眸子裏便危險地亮起了刀鋒般冷冽的光:

“別讓等待成為遺憾?你是想表達這個?可我其實也還沒有那麽脆弱,起碼不至於需要你這樣關心。”

——倘若江酒的舉動能被稱得上關心的話。

而江酒卻頗為遺憾地歎氣,接著像是被委屈那樣垮起一張小貓批臉:

“真是的,沒天理啦,什麽時候簡簡單單的陪伴都會被誤會成別有用心的陰謀了?我不服啊,我為主人您流過血,我為主人您立過功,我要見……哦,主人您人就在這裏啊,那沒事啦。”

她一如既往地開了個玩笑,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慵懶漫不經心。

緊接著,話題被粗暴地扭轉,隨著江酒的視線落在了遠處。

“我想去坐摩天輪,莉莉絲。”

她忽然輕聲說。

如飛鳥般飄忽,又遙遠得近乎無法觸及。

魔女小姐忽然打了個哆嗦。

她看著江酒,而江酒站了起來,逆著光無聲凝望著屹立在遊樂場中央那碩大的,緩緩旋轉的光輪。

有微光靜靜地流淌,落在少女的身上,發間,肩頭,為她的輪廓鍍上一層閃閃發亮的,溫暖的橙色亮邊,這樣看來壞女人就突然……好像從小惡魔變成了天使,甚至馬上就要展開綴滿了純白色羽毛的雙翼回歸神國。

“呼——”

江酒緩緩吐出了淺白色的霧團,接著她伸出被凍得通紅的手小心翼翼地垂眸捧起霧團,但理所應當失敗了。

隻是稍縱即逝。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美好的事物總是易碎的,就像春日的風,夏日的花,冬日的雪,秋日的月。

少女試圖留住短暫的美好,但卻無能為力,隻能留下清淺的歎息,接著轉頭以清澈的雙眸看向魔女小姐。

“你要來嗎?”

她笑著問。

有那麽一瞬間,魔女小姐不知為何忽然生出假如這次沒答應江酒,那以後她就再也見不到江酒的奇怪想法。

是如此的真切,如此澎湃,簡直好像被人抓住了心髒,微微的疼,刻不容緩的催促,像洶湧流水般呼嘯著湧來,將她其餘的想法全都一視同仁地摧毀了。

抓住她的手。

——有輕細但不容置疑的聲音在她心底響起。

於是,她抓住了江酒的手。

略顯冰冷,甚至已然有些僵硬……這時候她才忽然想起之前她給江酒捏身體的時候,設定是體弱多病風吹就倒,甚至有些略微的貧血。

於是她便下意識看向江酒的臉。

果然,已經有不健康的紅暈了,從臉頰到耳垂,都像是被冰雪包裹的玫瑰花,有種分外嬌豔的感覺,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莉莉絲忽然有些後悔。

她想問問江酒這樣有沒有事,還受不受得了,但偏偏可惡的自尊心讓她的嘴像是被粘住了,無論如何都張不開。

她輕輕以舌尖舔了舔上顎,表麵盡力在不動聲色。

可這好像有點太可悲了。

魔女小姐忽然覺得有些難過。

但是江酒卻並未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

江酒正興致高漲,她開開心心地牽著魔女小姐的手,然後拉著她一路小跑,來到了摩天輪下麵的排隊處。

還好,人不算是很多。

但不知道為什麽,就算是已經到目的地了江酒都沒有放開魔女小姐。

她攥住她的手,眉飛色舞,對她說她還是第一次跟人坐摩天輪,欸,還就是那個為了一碟子醋包了一整盤的餃子,她這次約她出來就是為了跟她一起坐摩天輪!

魔女小姐下意識反唇相譏,說江酒你以前談過那麽多次戀愛,怎麽可能沒跟人坐過摩天輪,騙誰呢?

江酒聞言愣了愣。

她高昂的興致雀躍的心情忽然就低落下來了。

“是啊。”

她說:

“怎麽可能呢。”

原本和諧的氣氛忽然變得怪異,魔女小姐覺得自己好像是說錯話了,但又不肯認錯,隻能忐忑著跟江酒排隊,然後終於輪到了她們倆。

她們走進了摩天輪的座艙。

然後,脫離地球表麵,緩緩隨著這碩大機械的轉動升空。

可座艙裏始終都靜謐無言,唯有隨著高度攀升而漸漸猛烈的呼嘯風聲。

不知為何魔女小姐覺得自己越來越喘不過氣來,但絕不是因為恐高的緣故——她不恐高的,她甚至很享受翱翔於天穹間的感覺。

那是為什麽呢?

她想。

但這樣的思緒忽然斷裂了——被江酒以動作,以身體,以突如其來的擁抱。

在遠離地麵的高空,在鋼鐵的囚籠,在呼嘯的狂風,在隻有她們倆存在的逼仄世界。

江酒坐到了她的腿上,像隻貓一樣,伏在她胸口,伸著鼻子嗅她的味道,一路向上,從鎖骨到脖頸到垂下的兩縷發絲再到臉頰……還有僵硬的唇邊。

江酒忽然伸出小舌頭來,小心翼翼地在她唇角舔了一下。

然後,她的唇掠過她的鬢發,落在她的耳垂。

“相信我好麽,莉莉絲?”

她問,聲音顫抖著,好像快哭出來了。

可怎麽可能?壞女人怎麽會露出這麽脆弱的姿態?

但身體早於思維提前作出了反應。

魔女小姐緊緊地抱住了懷裏的少女。

“好。”

她說。

所以什麽時候選擇相信江酒這壞東西已經成了她的本能呢?

她又無奈地想。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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