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街景是很矛盾的。

既熱鬧又冷清,既喧嘩又安靜。

魔女小姐被壞東西牽著,神情就有些恍惚,她虛著眼睛看了看她們倆握在一處的手,陷入了沉思。

這是……怎麽回事呢?

壞東西為什麽會變得如此溫婉可人?

不對勁啊。

壞東西就應該有壞東西的職業操守,可以坑蒙拐騙可以對小姑娘重拳出擊,可以蔫壞蔫壞的,但唯獨不應該是眼前這樣。

這像話嗎?

這很不像話。

通常情況下,隻要壞東西變得像現在這樣乖巧起來,那就意味著她正蓄勢待發。

最高明的獵人通常都會以獵物的身份出現,壞東西是擱這兒打算釣魚呢。

可誰是她心目中那條傻乎乎的胖頭魚呢?

當然是……

那必須是我了。

魔女小姐想。

於是她迅速就警惕起來,眯起眼看向壞東西,壓低聲音問:

“你到底是想幹嘛?”

壞東西聞言便轉過頭來,笑眯眯地回答:

“什麽意思?”

酒酒不知道,酒酒不懂。

很顯然她在裝傻。

魔女小姐有點氣憤,但又不得不把問題描述得更具體更詳細一些:

“別裝了,我還不了解你麽,滿肚子壞水,難道喊我出來就真的隻為了跟我逛街?”

可壞東西卻欣然點頭,把魔女小姐的手攥得更緊:

“對啊。”

“能不能不要這麽喜歡用惡意來揣測別人啊莉莉絲,我這次喊你出來就真的隻是為了逛街而已。”

“……”

魔女小姐狐疑地盯著壞東西看,又沒好氣地罵:

“怪我?誰讓你平時滿肚子都是壞水,隨便說句話做件事都是算計的?”

“咱們倆之間的信任基礎……早就崩塌了。”

她這話其實已經說得蠻傷人了,但偏偏江酒疊的甲厚所以完全不怕。

都不帶破防的。

江酒隻是微笑著輕聲說:

“是這樣嘛,那……既然咱們倆的信任基礎已經崩塌了,為什麽你還不主動掙脫我的手呢?”

魔女小姐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但她畢竟是跟江酒天天都在對線的人,也逐漸鍛煉出來抗壓能力了,因此可以不動聲色地瞥江酒一眼,冷靜回答:

“你先把我的手放開。”

“不放。”

“那我怎麽主動掙脫你的手?”

“你可是大魔女啊,還是偉大魔女啊。”

江酒說著又往魔女小姐那邊靠近了些,幾乎貼到她身上,十分親昵且小鳥依人地說:

“身為偉大魔女,並且又是我的主人,想掙脫我的手應該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吧?”

“所以……為什麽不試試呢?”

“……”

魔女小姐看了江酒一眼,卻再沒說什麽。

而江酒卻隻是……她隻是保持著微笑,牽著魔女小姐的手,繼續漫無目的地跟魔女小姐走在街上。

魔女終究是和人類完全不同的生物,即便她們的外表與人類的雌性個體別無二致,但其實也隻有外形像而已。

或者說這樣描述本質上就不對,因為不應該說魔女像人類,而應該說人類像魔女。

——魔女的存在本身便是宏觀世界所有智慧生物的原型與通用模板。

她們正是“美”這個抽象概念的化身,是一切智慧種族藝術發展的盡頭。

人類的外表像魔女,但又幾乎永遠無法抵達魔女們的位階。

對魔女們來說人類創造出的文明是相當有趣的,但也僅限於有趣,事實上她們並不像人類那樣孱弱,也不像人類那樣需要喝水吃飯睡覺,因此絕大部分的人類造物對她們而言都宛若廢品。

不管什麽好吃的,好玩的,亦或者是衣服首飾——假如魔女小姐想要這些東西的話,甚至不需要買,隻要抽出魔杖完成一個再簡單不過的質能轉化魔法,就能得償所願。

既然如此……

逛街這件事對魔女小姐來說就恐怕沒什麽樂趣了。

——甚至像坐牢。

跟江酒逛街,就像坐牢。

當然坐牢這種事不管是再哪裏區別都是不大的,在酒吧裏因為遠古盟約而坐牢,在街上因為對一切都不感興趣而坐牢,本質上幾乎相同。

隻不過……

出來逛街是壞女人主動邀請她坐牢的,而在酒吧裏是被迫坐牢的。

或許,差別就是這點吧?

魔女小姐任由江酒牽著她的手帶著她往前走,但忽然她又生出了奇奇怪怪的念頭——江酒這麽牽著她,怎麽就好像是在牽著條聽話的狗狗呢?

但她不打算自取其辱,所以也就沒把這既視感提出來,而是忽然疑惑地問:

“咱們倆就這麽逛下去麽?”

壞東西聞言便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她一眼,無奈地歎氣:

“所以說你還真是一點浪漫細胞都沒有啊莉莉絲,逛街這種事重要的不是去買什麽吃什麽做什麽,而是跟誰去——應該享受的不是結果,而是過程。”

“……”

魔女小姐覺得她好像是被說教了。

不過雖然她很不爽……卻並沒有什麽反駁的理由。

她自認為不如壞女人那樣死鴨子嘴硬,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既然壞女人說的沒問題,那她就承認……承認錯誤是不可能承認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承認的,隻有沉默以對這樣子才能維持得了生活。

魔女小姐便保持沉默。

接著她又聽到壞女人輕輕歎了口氣,但卻是似乎沒太大的不滿。

今天的江酒,今天的壞女人似乎格外溫柔?

魔女小姐腦海中鬼使神差地浮現出了這樣的想法,又迅速自動消失了。

錯覺。

一定是錯覺!

她想。

而壞女人這時候也抬起了頭。

她沉吟片刻,臉上漸漸浮起笑容,接著輕輕用額頭碰了碰魔女小姐的肩,說:

“我知道郊區開了家遊樂場,好像規模挺大的,遊樂設施也很齊全——怎麽樣,親愛的莉莉絲小姐,要不要跟我過去玩玩?”

魔女小姐聞言便皺了皺眉:

“遊樂場?那種人類……幼崽喜歡去的地方?你是認真的嗎江酒?”

或許是被不知不覺影響了,她也忍不住開始以本名稱呼壞女人了。

而壞女人認真地點了點頭:

“當然,而且遊樂場這種地方現在可不止是人類幼崽喜歡去的啦,更多的反而是年輕人,是情侶,甚至偶爾還會有夫妻。”

“……這樣嗎。”

魔女小姐對所謂的遊樂場始終是感到陌生的。

她是舊時代的殘黨,新世界沒有載她的船——在這個智能手機普及率足足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現代化國度,魔女小姐卻仍然沒用上智能手機。

即便她的力量足以統治世界,她的財富足以買下上城區絕大部分的手機廠商,她也仍舊待在她的小酒吧裏,像固執守在井底不肯去看看大海是什麽模樣的青蛙。

她作為魔女,始終……始終沒辦法完全融入這個屬於人類的世界。

顯然壞女人很清楚這點,所以她笑了笑說:

“對啊,時代變啦我的主人,人類的壽命比不得魔女,所以他們必須要盡量讓自己短暫的人生變得更加精彩……”

“一萬年太久,人類隻爭朝夕。”

“隻有這樣,他們才能像煙花那樣,留下雖然短暫但卻足夠絢爛的痕跡。”

魔女小姐瞥了她一眼,低聲問:

“正因為曾身為人類所以才能理解如此他們麽?”

“當然。”

“那我明白了,或許也正是因此人類才能誕生出如此燦爛而有趣的文明——這是身為長生種的魔女們所永遠無法達成的偉業,對吧?”

“不好說哦,畢竟魔女,尤其是大魔女們個個都厲害得不像話,倘若她們有什麽特別想達成的目標的話,那恕我實在是想不出有什麽能阻擋得了她們。”

“有啊,”魔女小姐輕聲說,“惰性。”

“這個世界是均衡的,人類這樣的短生種雖然宛若蜉蝣般朝生暮死,但卻擁有恐怖的創造力與活性;魔女雖然是壽命近乎無窮無盡的長生種,可她們往往受製於惰性和愛,無法齊心協力隻能各自為戰。”

“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啦。”

江酒笑了笑,又說:

“長生這種事本身不就是世間最大的奇跡麽?更何況魔女們還都擁有各種神奇的權柄……真是既得利益者的醜惡嘴臉啊。”

她如此感歎。

魔女小姐聞言瞥了她一眼,沒好氣地反問:

“可你現在不也是魔女?”

壞女人便恍然大悟般握拳,輕輕捶手心:

“對啊,我現在也是魔女——那沒事啦,我收回之前我說的話。”

“……”

魔女小姐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她索性轉過頭,眯眼,看向大街上茫茫的大山人群,還有人群中無聲騰起的熱氣。

“我們怎麽去你說的那家遊樂場?”

“我建議……滑著走。”

“?”

“開玩笑的。”

壞女人嘿嘿笑了笑,又說:

“那家遊樂場在郊區呢,離這裏很遠,咱們可以坐地鐵或者專門的公交路線過去,當然也可以打車,如果你覺得這樣太麻煩的話咱們還可以找個沒人的地方直接傳送過去。”

“那就傳送過去吧。”

魔女小姐立刻便拍板決定,然後又略顯冰冷地瞥江酒一眼:

“不過提前說好——我可並不覺得遊樂場那種地方有什麽好玩的。”

“啊對對對。”

江酒無奈地選擇順從魔女小姐。

之後,她又微笑:

“總之,咱們到地方再說。”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