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太陽照常升起。

今日酒吧慣例營業。

人是蠻多的,但也還不至於到擁擠的程度……但吧台的確是坐滿了,就連底下的卡座也沒剩幾張空桌子。

隻不過……薑小白沒來,安寧沒來,偶爾會借著職務之便來小酌兩杯的執行官小姐也沒來。

江酒站在吧台後麵調酒,麵前慣例的坐了鶯鶯燕燕一大片小姑娘大姐姐,嘰嘰喳喳的,雖然可能會略顯吵鬧但聽起來的確悅耳,甚至會讓人想起鳥語花香的美好春日風光。

春天來了,冬天還會遠麽?

再走過兩個季節,溫暖的氣候便順理成章變為刺骨的冰寒。

名為冬的王者高高地端坐於王座之上,俯瞰眾生,祂舉起權杖掀起披風,便有北風呼嘯吹來,為整個世界帶去一層凜冽的冰霜。

酒吧的門悄然被推開了。

身穿中山裝,鬢發斑白的老人腰板挺得筆直,邁著方步走了進來。

宛若凜冬之主,但慈祥遠過於威嚴。

他在門口站定,宛若一株咬定青山不放鬆的蒼竹,什麽都不需要說就隱隱透出那懾人的風骨。

或許,不怒自威這四個字便是對老人最忠實的描述。

自古以來便有這樣的人——雖然麵相慈悲祥和如彌勒,但不知為何卻讓人完全無法對他生出半點想要冒犯的想法。

對待朋友要像春天一般溫暖,對待敵人要像冬天一樣冷酷。

顯然老人深諳此道。

他摘下了頭頂的帽子,規規矩矩地掛在衣帽架上,然後轉過身徑直向吧台方向走來。

一絲不苟,整潔而幹淨,雖然已是垂暮的年歲,但卻讓人覺得他依舊富有年輕人的活力。

可即便如此……也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畢竟酒吧應該是年輕人的世界,當然也可以屬於中年人,但唯獨很難屬於這位老人。

招搖,風姿綽約,肆意向周圍散布著旺盛的生命氣息。

酒吧這種花花綠綠的地方突然闖進了一位不是很能開得起玩笑的老人,他站在那裏,什麽都不說,便讓身邊的空氣都微妙地凝滯了起來。

但偏偏……老人卻又好像相當和善。

他微笑著朝向他看來的年輕人們揮揮手當做打招呼,又並不是很在意年輕人們眼底的警惕與驚奇。

他們看他,那他也看他們。

但卻莫名有一股子親切的感覺。

同誌們好,同誌們辛苦了。

老人好像在這樣說。

雞尾酒和威士忌的香味被驅散了,身穿大衣,肩上頭頂落滿雪花,跨越了時代的老人神情堅毅地來到了這片陌生的失控,他扶了扶帽簷,伸出手,用略帶沙啞的嗓音嚴肅地喊出那個平淡卻崇高的稱謂:

“同誌。”

可老人其實並未打擾任何人。

他在吧台邊緣的那個位置坐下,等暫時忙完的女仆小姐走過去,便抬起頭,略有苦惱地問:

“來到這種地方不喝酒好像不太合適……你們這裏有二鍋頭麽?”

女仆小姐聞言忍不住搖了搖頭,頗為無奈地說:

“要是別的人問我有沒有二鍋頭,說不定我都會覺得是在跟我開玩笑呢,但偏偏是您問的……”

“我給您找找啊,您稍等。”

她說。

然後女仆小姐便蹲下去,在吧台裏翻找了會兒,起身,把一瓶紅星二鍋頭咚一聲擺在了老人麵前。

“還真有,”她笑眯眯地說,“好像是之前買來打算試做新雞尾酒的材料,隻不過一直都沒用上,正好您想喝,這不巧了麽?”

的確很巧,巧得讓人覺得……多少是有些離譜了。

但其實也很合理不是麽,酒吧當然會有酒,就像汽修工有可能會隨身攜帶扳手——即便老人想喝的酒是不太可能在威士忌吧出現的紅星二鍋頭。

但既然客人提出要求了,女仆小姐就會在不違背底線的前提下滿足客人。

老人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那瓶二鍋頭,忽然笑著搖了搖頭,又不知為何歎了口氣。

“是啊,真巧。”

他感慨著,拿起那瓶紅星二鍋頭擰開蓋子,也不需要酒杯了,直接就著瓶口咕咚咕咚喝了一口。

“嘶——”

老人像個再標準不過的酒鬼那樣眯縫起眼睛,抽了口涼氣。

可很快他就又把那口氣悠長地吐了出來,並滿足地輕輕點頭。

“很好,味道很不錯,讓我想起……那是多少年前來著,我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我師傅帶我去喝的那頓酒……”

老年人總是喜歡懷念青春的,而懷念著懷念著就難免會絮絮叨叨地講一大堆東西,從參加工作的那頓酒講到工作之後的故事,再講到憶往昔崢嶸歲月稠,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最後語重心長地告誡年輕人要努力,要奮進,如今這時代物質條件不知道要比他們那時候好多少,所以務必要珍惜。

女仆小姐以前被嘮叨多了,所以走一步看十步,已經看穿了老人接下來可能說什麽。

所以,她毫不客氣地打斷了老人。

她打了個響指。

“啪——”

童話力場全開。

整個酒吧瞬間被籠罩住,所有客人都被降智了,他們開始阿巴阿巴阿巴。

除了吧台裏的江酒,她麵前坐著的老人,吧台邊緣的潘多拉,以及……

坐在卡座桌邊的魔女小姐。

但魔女小姐卻並沒有什麽反應,甚至好像沒有察覺到老人的存在。

老人便也裝作沒有察覺到魔女小姐的存在那樣,疑惑地看向江酒。

江酒卻也不慌不忙地給自己倒了杯酒,然後朝老人舉起酒杯。

為我們的友誼幹杯.jpg

老人和她碰了一下。

“叮——”

一口酒下去,略有刺激,凜冽而尖銳,宛若刀割。

江酒吐出帶著濃烈酒味的氣息,又端起手邊的那杯水,淺嚐輒止地喝了點,好把酒氣壓下去。

“無事不登三寶殿,您這麽前來拜訪,總不能是突然酒癮犯了,又正好路過,就簡簡單單進來喝兩杯吧?”

老人便也放下手裏的紅星二鍋頭,無奈回答:

“你這小家夥還是這麽聰明……對,我這次來是有事要拜托你。”

“關於桑落那小姑娘。“”

江酒聞言便歪了歪頭問:

“桑落?她怎麽了,她出什麽事了?”

“她被困住了。”

“困住?”

江酒似乎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了,甚至忍不住笑起來:

“她被困住啊……那還真是新鮮,我一直覺得我那桑落姐姐聰明得不可能吃癟呢。”

老人淡淡地笑,反問:

“你不相信?”

“怎麽可能,”江酒搖搖頭,“聰明反被聰明誤的例子可太多了,就算再聰明的人都不可能永遠一帆風順。”

聽起來好像是暗示。

至於是在暗示什麽人呢……

江酒不說。

而老人又喝了點酒,說:

“有道理,所以桑落那小姑娘也犯了聰明人都會犯的錯——可能也不至於被稱為錯誤,因為沒人能料到那種意外的發生。”

“嗯?”

“神秘側不就是這樣麽,太唯心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有,誰也說不好接下來可能會發生什麽……”

老人抬頭與江酒對視,屈起指節,輕輕敲了敲吧台,問:

“α級神秘災害,具體情況未知,如果放在上城區,藉由上城區的自我防護機製以及我們靜謐機關的控製,其實是可以輕鬆解決的。”

江酒聽到這裏便隨口接著說:

“但是?接下來您是不是要說但是?但是出了意外,但是有各種問題?”

老人讚許並無奈地回答:

“沒錯,α級神秘災害本來是能輕鬆解決的,但是發生在地獄前哨站的α級神秘災害就沒辦法輕鬆解決了。”

“在上城區與地獄的交界處,為了看守地獄以及維護對地獄觀測用透鏡[哈勃],地獄前哨站便被建立,它與世隔絕,擁有獨立的維生係統和配套的各種設施,在靜謐機關擁有[伊甸]的稱號。”

江酒她又懂了,也敲了敲桌子說:

“所以,桑落是被你們靜謐機關派出去執行什麽任務,然後到了那所名叫[伊甸]的地獄前哨站,遭遇α級神秘災害,結果受困失聯?”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確實是這樣,對此我們靜謐機關的確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這也是靜謐機關的職責所在。”

老人的口吻忽然變得相當官方:

“當地獄向上城區發起反攻的時候,[伊甸]必定是最先淪陷的第一道防線,因此所有駐紮在[伊甸]的靜謐機關成員都要有相應的覺悟。”

“他們是遊走在生死邊緣的活屍,是守望上城區與地獄的監視者,而所有前往[伊甸]執行任務的靜謐機關人員其實都已經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

“——犧牲的心理準備。”

江酒聞言忍不住眯起眼來:

“包括我的那位……桑落姐姐?”

老人點頭:

“包括桑落那小姑娘。”

“那,也就是說,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讓我幫你把桑落救回來?”

“沒錯。”

“那這個也算進咱們的交易?”

“可以。”

江酒微笑著點頭,朝老人伸出手來:

“那麽……交易成立?”

老人便握住了江酒的手:

“交易成立。”

達成共識.jpg

但江酒卻又忽然歎了口氣,說:

“可在我幫您救人之前,您還得先幫我做一件事呢……”

她轉過頭,看向坐在卡座邊緣那張桌子的魔女小姐。

“——我現在還被禁足著呢。”

她無奈地說。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