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與魔女始終是截然不同的。

如果是緘默魔女在此,恐怕她會哀歎終焉魔女的經曆,默默為她感到難過。

如果是可能性魔女則會選擇冷眼旁觀,以白紙黑字記下眼前這位存世神明的生平。

而到了混亂魔女這裏事態的發展就有些超乎想象了——她覺得單純成為牛頭人不夠有意思,成為牛頭人酋長才好玩。

她想褻瀆神明。

將高高在上的神明從雲端拉入凡塵,扭曲篡改祂的福音,破壞攪亂祂的經義,讓祂往昔的榮光墮落為汙濁的倒影,從此被人唾棄,如過街老鼠般人人喊打。

如此,她便成了祂唯一的信徒,祂也就成為了獨屬於她的神祇。

就像把自由翱翔於天際的金絲雀關進了漂亮的籠子裏,從此隻供一人褻玩,無論是那精靈般的身姿與輕靈悅耳的鳴叫聲都隻能由混亂魔女享有。

公車私用了屬於是。

神明訝異於她的大膽冒犯,卻並未憤怒,反而覺得好笑。

“等價交換是萬物運行最基礎的規則,所以倘若想要扭轉一位存世神明的命運……即便付出你作為大魔女的一切權柄、位階乃至於性命都可能無功而返。”

“就算是這樣,你也心甘情願麽?”

祂凝視著混亂魔女的雙眼問。

混亂魔女便放下手中的長煙鬥,毫不示弱地與終焉魔女對視,緩緩吐出一口輕煙來,回答:

“當然。”

她忽然輕笑一聲,茶色的眸子裏仿佛燃燒起熾熱的火焰:

“我最喜歡的就是這種有挑戰性的目標了……作為忤逆者掀翻一位存世神明……這可是不知道會讓多少魔女夢寐以求的事。”

正如其注冊名一般,混亂魔女奈亞拉托提普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她蔑視一切權威,厭惡所有秩序,最喜愛的事便是四處散播紛爭的種子破壞規則。

她本身便是熵這個抽象概念的化身。

而相對應的,存世神明似乎就代表了整個宏觀世界的權威和秩序,以及無處不在的規則。

但兩者無論是在本質又或者量級上都有相當誇張的差距——如果說混亂魔女是一簇火苗的話,那終焉魔女則是終年不化的萬載冰山。

如今這簇火苗放出狂言說要把冰山燒成灰燼……不管怎麽聽這都像是個頗具嘲諷意味的冷笑話。

就好像堂·吉訶德聲稱他要擊敗風車一樣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可即便如此,那簇火苗也沒有放棄燃燒。

混亂魔女忽然悄無聲息地抬起手來,不顧淡金色光焰的炙烤與侵蝕,輕輕撫上了神明的臉頰。

她微笑起來,低聲說:

“隻要想到未來可能會有那麽一天……”

“你的冠冕被製成項圈勒住你的脖子,你的眼睛染上屬於我的色彩,你被我汙染降格為就連普通魔女都不如的凡人,你的光輝暗淡被塵埃覆滿,被迫臣服於我的腳邊成為我的裙下之臣……”

“——我就興奮得止不住顫抖啊,小東西。”

混亂魔女的指尖輕輕自神明的唇瓣上掠過,卻又在轉瞬間被熾盛的光輝中被點燃了血肉,因此迅速被淡金的光焰灼燒為純粹的虛無。

可她卻毫不在意,隻是沉醉地注視著神明。

一直到這具臨時的意識體終於不堪重負,她才戀戀不舍地放開神明。

隻是被神明光輝泯滅的部分軀體再也無法重生,而這具臨時的意識體也幾乎被神明的力量所同化,甚至要脫離混亂魔女的掌握了。

如此,她才頗為遺憾地歎了口氣,看著終焉魔女說:

“看來這場令人愉悅的邂逅恐怕要被迫提前結束了。”

“不過沒關係,時間還長呢小東西,我有足夠漫長的壽命和近乎無限的精力能用來扭轉你的命運……你終將會成為獨屬於我一個人的神明。”

混亂魔女的笑容愈發燦爛起來。

她似乎完全不在乎身為神明的終焉魔女會對她施以懲戒,好責罰她的不敬之罪。

或許是她認為存在於江酒靈魂之中的神明隻是江酒可能性權柄所延伸出的一條世界線,是並不存在於現如今宏觀世界的幻影?

因此她有恃無恐?

無人知曉。

並且隨著她如今這具意識體的消散,這件事甚至很有可能會成為未解之謎。

但還好,在混亂魔女的意識體即將徹底崩潰之前,終焉魔女貼心地隨手為她加固了一下,然後微笑著對她說:

“謝謝。”

以及:

“我不是江酒她可能性權柄產生的推演結果,我是另一個世界線的終焉魔女在這個世界線的投影,所以如果我願意的話,是可以幹涉現實的。”

還有——

“套娃啊套娃,我愚蠢的混亂魔女小姐,如果我現在告訴你我其實並不是終焉魔女,也不會成為什麽存世神明,前麵我告訴你的那些話都是我編出來的,你會是什麽反應呢,或者說……”

“你什麽時候產生了我沒有對你先一步使用夢的權柄的錯覺呢?”

少女淡金色的冠冕忽然消失了,眸子與頭發同時變回墨黑色,身上那條長裙也不再被生長燃燒的淡金色紋絡所點綴。

她的臉上浮起讓混亂魔女感到無比熟悉的,略帶幾分輕浮氣質的高深莫測微笑,

不是終焉魔女,也不是存世神明。

隻是江酒而已。

掌管魔女之夜與白冠之王權柄的清純可愛小魔女江酒。

——她甚至隻是位準大魔女。

而江酒勾起唇角,屈指,輕輕彈了彈混亂魔女的眉心,輕聲道:

“隻是稍微模擬了一下存世神明的氣息就能把你騙得團團轉,我說什麽你就信什麽啊,還自稱是惡作劇與謊言的庇護者,欺詐之主,結果也這麽傻白甜?”

“笨死你得啦。”

混亂魔女愕然。

她甚至沒有為江酒質疑她的業務水平而憤怒,隻是像大腦來不及處理龐大信息量宕機了一樣,呆愣地看著江酒。

江酒的微笑便愈發和藹可親且甜美。

“怎麽?身為混亂魔女的你被我欺騙之後要氣急敗壞了?還是說你依舊在做著不切實際的夢?”

她說著,略微停頓,便以相當標準的播音腔重複了一遍剛剛混亂魔女那驚世駭俗的忤逆宣言。

嗯,對。

就像在學校的廣播站宣讀死黨寫的中二病晚期小說一樣。

倘若混亂魔女是人類,現在恐怕已經用腳趾在地上摳出套三室一廳了。

隻可惜她不是。

所以她沉默著消化掉了所有情況,然後把煙鬥嘴湊到唇邊猛吸了一口。

“有趣,終焉魔女的存在是虛假的?”

混亂魔女問。

但江酒卻並未給出任何肯定或是否定的直接答案,她隻是笑眯眯地看著混亂魔女,充當最稱職的謎語人:

“你猜?”

“……”

混亂魔女不願意去猜。

她隻是似笑非笑地看了江酒一眼,便轉過身去,似乎是打算就此離開。

但在離開之前,她最後還是給江酒留下了句話:

“終焉魔女?存世神明?還有小東西你——雖然你的嘴很硬,但我總會找到辦法把它撬開的。”

“希望到那時候你還能像今天這樣憑借小聰明僥幸贏我一招,不然你不會想知道我打算怎麽折磨你的,清純可愛小魔女……”

“江酒,對吧?”

她的身影隨著煙鬥中飄起的一縷輕煙漸漸沉入黑暗之中,最後與她的聲音化作雪地裏逐漸被雪花覆蓋抹平的腳印。

混亂魔女離開了。

江酒臉上的微笑逐漸消失了,她麵無表情地站在黑暗之中,忽然輕聲問:

“你不是已經回去了麽?”

便有另一個與她聲線完全相同的嗓音回答道:

“我以為你會習慣了謊言和欺騙呢,另一個我。”

有微光亮起,漸漸變得熾盛,最後像是一輪孤獨燃燒於空曠宇宙中的烈日那樣,懸浮在江酒麵前。

終焉魔女,存世神明。

來自未來某一條世界線的少女微笑著與江酒對視。

而江酒沉默片刻,忽然抽出,以杖尖點在虛空中,召喚銘刻著她注冊名的星辰,問:

“在魔網空間中,就是你為我遮掩了信息,讓可能性她隻看到了錯誤的注冊名是麽?”

“正是如此。”少女回答江酒,“甚至不僅是可能性,就算是其他大魔女也隻能看到你的注冊名是清純可愛小,而並非終焉。”

“這麽說你還算幫了我?”

江酒不無諷刺地問。

少女卻坦然點頭承認:

“沒錯。”

“即便是你也應該沒辦法否認吧——從魔網空間離開的時候你就察覺到了我的存在,所以後來混亂魔女向你發起決鬥的時候你才會答應得那麽幹脆。”

“因為你知道,無論如何我都一定會幫你贏下這場決鬥。”

“……”

江酒又沉默了片刻,然後才笑了笑,問:

“那我是應該感歎果然隻有另一個我才最懂我麽?”

“當然。”

少女回答江酒:

“想要讓人相信謊言的話,那就用相似的真話去武裝它,你騙了混亂魔女,卻又不算騙她,你甚至為了下次再騙她而預留了一定的操作空間。”

江酒聞言便無奈地歎了口氣。

該說不愧是另一個她,不愧是她們倆麽?

一個卑鄙又狡猾,一個狡猾又卑鄙。

可如此狡猾又卑鄙的她為什麽要留下來呢?

但不需要她提問終焉魔女就明白她想說什麽,於是微笑著率先一步回答道:

“我留下來……”

“是為了教你可能性權柄——真正的使用方法。”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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