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性魔女……當然如今也可以稱呼她為泡泡,但無論如何她都跟莉莉絲有相當大的區別。

人與人不能一概而論,魔女與魔女自然也無法一概而論。

相比於莉莉絲,泡泡的本性其實更壞一點,身為萬事萬物的記錄者,她甚至可以相當淡然地宣稱這世界上沒有她不曾目睹過的事物。

因此即便被江酒如此調戲,她雖然會產生驚愕的情緒,但很快就會恢複自然,甚至覺得相當開心。

對記錄者而言,見識到新鮮事物本身就是很值得高興的。

所以泡泡難掩雀躍。

她看著江酒,滿眼都是小孩子得到心愛玩具的喜悅。

“我開始搞不懂驅動您行動的力量到底是什麽了,是愛麽?還是說正因為得不到愛才如此渴求……但您不是有緘默麽,難道緘默魔女都無法滿足您的胃口?”

“這聽起來就有些太荒謬了啊。”

泡泡輕聲感慨。

江酒則微笑著與她對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也提出了新的問題:

“這麽說你知道莉莉絲的本質?那麽請問你能告訴我莉莉絲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麽?”

“不可以哦。”

灰發魔女遺憾地搖頭:

“既然緘默沒有主動告訴您的話,那我這個外人就更不方便對您說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了。”

她這麽說完,頓了頓,好像又想到了什麽,於是對江酒說:

“緘默她這麽做一定有她的考慮,等時機合適了,您應該就能得知一切的真相了。”

江酒聞言忍不住歎了口氣。

這就是所謂語言的藝術麽,說了這麽多話卻跟沒說一樣,除了能確認莉莉絲所隱瞞的真相必定相當了不得以外沒有透露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但既然可能性魔女不願意告訴她真相,那麽不管她說再多恐怕也不會有什麽用吧?

因此,江酒便欣然微笑,絲毫不見氣餒地點頭:

“雖然還不太能接受你們魔女這謎語人的一貫風格,但我好像也隻能入鄉隨俗了……那麽,走吧,泡泡,既然完成了注冊儀式,咱們就該離開魔網了。”

“您的意願。”可能性魔女抽出魔杖來,遞向江酒,“那麽就像來時一樣,請抓住魔杖。”

江酒便按著可能性魔女的指示飄了過去……可等她停下來之後卻又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麽。

“魔網的機製是什麽呢?”她問,“或者說,如果以後沒有你帶路的話,我該怎麽樣主動進入魔網呢?”

泡泡便盡職盡責地給她解說:

“等您正式成為了大魔女之後,您自然就會知曉該如何才能進入魔網……而在此之前,如果想要進入魔網的話,必須要由一位大魔女主動向您發起邀請,以祂的氣息遮蔽您的存在。”

“那也就是說,我這次能進入魔網全仰賴於你?”

“可以這麽理解。”

“……這樣啊。”

江酒表情意味難明地感慨了一聲。

大概是準備道謝吧?

泡泡想。

據她對江酒的觀察,至少能得出江酒仍然具有一定道德的結論……雖然在某些方麵觀念有異於常人,但江酒的確十分在乎表麵的禮節。

這點可以從她習慣於對他人行禮打招呼,還有一絲不苟且幾乎完美無瑕的著裝打扮中看出。

於是泡泡便先一步做好了說不客氣的準備。

但事實上她預想中的道謝橋段並沒有發生。

因為她錯估了一點。

——對江酒來說,所謂的禮節隻不過是用以討好他人,騙取好感的手段而已,雖然如今已經逐漸成為融入她日常行為模式的習慣了,但必要時是可以完全舍棄的。

就像是披著羊皮的大尾巴狼覺得時機到了,可以為非作歹了一樣,江酒也攤牌了。

她不裝了。

虛假的矜持被卸下,就像蛇隨棍上那樣,江酒不止是抓住了可能性魔女的魔杖,她甚至更進一步攬住了可能性魔女的腰。

江酒的指尖掠過魔杖,與可能性魔女的指尖觸碰在一起,接著她輕柔卻堅定地輕輕掰開了可能性魔女抓魔杖的手,就像跳探戈一樣,她攥住了可能性魔女的手,攬住可能性魔女腰肢的手臂微微使勁,便把可能性魔女拉到了她懷裏。

這下肌膚相親了。

可能性魔女愕然。

她還有點沒反應過來,下意識抬頭跟江酒對視,然後又恍然發現自己是犯了多大的錯,於是想移開視線。

但這時她忽然聽到了江酒的聲音。

“怎麽,剛剛還淡然自若的樣子,結果現在一碰就碎啊?”

江酒問。

語氣不能說是很挑釁,隻能說……頗為戲謔。

這是最簡單不過的激將法,甚至可以說有點簡陋了,可能性魔女一聽就能識破。

但惡心也就惡心在這裏。

江酒知道她知道。

她知道江酒知道她知道。

無限套娃的表象之下是堂堂正正近乎於挑戰的陽謀。

就像燕雙鷹被人用槍抵著頭時不慌不忙地微笑,看著那人,說咱們來打個賭吧,一塊大洋,我賭你的槍裏沒有子彈。

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他這招底下,可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麵對他這招時能冷靜應對。

現在江酒也在賭。

她在賭可能性魔女一定會跟她賭。

然後,她贏了。

可能性魔女不安地在她懷裏調整了下姿勢,便毫不示弱地與她對視,還算冷靜地問:

“所以呢,你為什麽突然就朝我抱過來?”

她試圖轉移話題。

而江酒便滿足了她的願望。

“大魔女可以用氣息遮蔽我帶我出入魔網,所以用魔杖帶著我又或者是抱著我——兩者之間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吧,畢竟隻要能抓住老鼠的就是好貓。”

“可我覺得您這是在偷換概念,我讓您抓住魔杖的目的就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身體接觸,但如今您……”

“哦?這麽說您原來沒辦法接受隻有這種程度的身體接觸啊?”

江酒的語氣滿是遺憾,又做出一番即將要放開可能性魔女的姿態。

“……”

可能性魔女沉默。

不知為何,她忽然覺得江酒越來越欠收拾了,同時也越來越不甘心。

身為萬事萬物的記錄者,如今卻被如此羞辱……她覺得江酒在挑釁她身為可能性魔女的尊嚴,質疑她的權威。

她可是魔女,更是不知道經曆過多少大風大浪的長者,腦海中不知道儲存了多少知識——從這個世界誕生之初一直到現在,包括存世神明,上城區的建立,地獄的形成,乃至於人類逐漸由古猿進化成如今的模樣,以智慧開掘整個宏觀世界。

她甚至可以自稱為曆史的化身。

所以不管麵對誰,無論人類又或者魔女,甚至是地獄的承冠者乃至於三位大君,她都能談笑風生,甚至以過來人的身份自居,指責他們還是太過年輕。

她可能性魔女猶格·索托斯一生不弱於人!

但如今居然……江酒這個準大魔女居然就敢在她的專業領域對她提出質疑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即便她身後站著那位緘默魔女也不行!

唯有在這點上,她決定要抗爭到底。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她看著江酒,忽然平淡地說:

“是激將法?您是覺得這麽說我就會中您的計麽?”

可接著她又點了點頭,微笑著自己回答:

“不過您真的很聰明,江酒小姐,您知道我不會拒絕這個挑戰,所以為了回應您,我當然會接下挑戰的邀請——就像你們上城區中世紀的貴族會接住他人扔過來的手套一樣。”

“所以就讓我見識一下吧,您都為我準備了什麽花招?”

可能性魔女毫不示弱地看江酒的眼睛。

江酒忽然歎了口氣。

帶著隱隱的悲憫味道,就好像在憐惜可能性魔女一樣。

她垂眸,微笑,恭謹地回答:

“那便如您所願,可能性魔女小姐。”

正宛若探戈舞進行到了最精彩的部分,雙方相互配合,恰到好處你來我往地攻防——隻不過可能性魔女的進攻已經被江酒滴水不漏地擋住了,而接下來她要迎接的是江酒的攻勢。

於是江酒閉上了眼,俯身,低下頭去。

在可能性魔女漫長的生命中,從未有過與同性或是異性過於親密的接觸。

她一直都把自己當做是旁觀者。

因為隻有徹底的超脫和疏離,處於上帝視角,才能絕對冷靜地將一切發生過的事完完全全不含個人主觀色彩地記錄下來。

任何沾染了主觀色彩的記錄都難免會對故事中的角色有所偏袒,而唯一不對其產生感情的辦法就隻有絕對地獨立。

所以在整個宏觀世界中,她所擁有的勉強能被稱之為朋友的個體……似乎就隻有靜謐魔女莉莉絲一個。

可大概是因為擁有了太多亂七八糟知識,甚至目睹過所謂世界真相的緣故,泡泡覺得有些事她不必親身體驗就能觸類旁通明白得差不多。

例如戀愛。

例如擁抱。

例如接吻。

但為何……

可能性魔女睜大了眼,看著逐漸向她逼近的江酒,還是覺得心中湧起了忐忑甜蜜苦惱以及各種亂七八糟情緒所混合而成的感觸。

魔女沒有心。

她隻覺得身為智慧生物的認知顫抖,甚至就連往昔的自我都在緩緩土崩瓦解。

這是怎麽回事?

泡泡迷惘地想。

她不知所措。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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