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的子嗣質問夏爾為何一意孤行要當所謂的英雄。

祂嘲弄夏爾曾經的理想,將他過去所堅守的貶低得一文不值。

“像你這樣的新生承冠者我見得太多了。”

邪神子嗣冷笑著說:

“被以往視作是信仰的世界所拋棄,墜入地獄,最開始他們還能繼續催眠自己,但在之後——在接連體驗到模因的汙染和異變的折磨之後,他們會不約而同地產生懷疑。”

“為何要為那個無情的世界如此忠誠付出,又為何要承擔這樣的痛苦?”

“而這樣的思潮會在他們的子嗣誕生時來到頂峰。”

“因為他們會絕望地發現被他們視作希望的子嗣也同樣感染了地獄的模因,無法再得到上城區的承認,甚至會因為地獄的影響而扭曲成畸形的模樣,失去自稱是人類的資格!”

“他們所有的付出都隻能換來永恒的孤寂與痛苦,於是過去的忠誠理所應當會變成刻骨銘心的仇恨。”

“一部分承冠者瘋了,一部分承冠者從此成了上城區的仇敵,還有一部分承冠者不願麵對現實,於是祂們開始做夢,將夢中的自我投影到上城區,以此自欺欺人!”

“這就是你們這些英雄的末路,你們的結局!”

邪神子嗣嘶鳴著,擺動碩大的花冠,像是搖頭晃腦抑揚頓挫念誦罪狀的法官那般。

然後,祂把花冠垂下來,探出纖細的花蕊,以密密麻麻的眼睛凝視老騎士,不無嘲弄地低聲宣判:

“所以,你覺得你會是這三種承冠者中的哪一種呢?”

“回答我,人類。”

可老騎士卻給出了祂從未設想過的回答。

“我也不知道啊。”

夏爾說著,深深吸了口氣,握緊手中的騎士劍,挺直脊背,抬頭,平靜地與邪神子嗣對視。

或許是透支未來透支得太多,如今他看起來好像已經老得要死了,頭發灰白,眼角也有了久經風霜般的皺紋,眼眸不複清澈甚至略有濁黃。

但他還能站起來。

他還提得起劍。

所以,他應該還能再撐一段時間。

夏爾的臉上並無任何猶豫茫然之色,他看著邪神子嗣輕輕搖了搖頭,回答:

“我忘記了很多東西,忘記了我為什麽要走到這裏,為什麽要愚蠢地與你為敵,為什麽這麽躍躍欲試地想要打倒你。”

“我甚至……我不知道我為什麽不像你說的那樣瘋了,仇恨上城區,或者麻醉自己。”

“隻是有個聲音告訴我,它對我說……”

“——去參加深淵爭霸賽吧,夏爾,贏下比賽覲見地獄大君們,然後,你就將知曉你所追尋的答案。”

“於是我就來了。”

老騎士緩緩沉下身體重心,擺出適合發起進攻的架勢,接著凝望邪神子嗣。

“多說無益,”他輕聲道,“所以繼續吧。”

“這樣的戰鬥,本就該至死方休。”

他手中那柄騎士劍如今已經逐漸恢複了往日的鋒銳,隻有劍鍔處還有一點豁口。

但沒關係。

結束這場戰鬥之後,連帶著記憶應該都能完全恢複了吧?

夏爾想。

於是他咆哮著,睜大了眼睛,以雙手持握騎士劍,向邪神子嗣奮力劈斬。

自此,最後的戰鬥再度開始。

……

上城區-靜謐機關

身穿中山裝的老人帶著桑落穿行於龐大的鋼鐵城市之中。

他很受歡迎,所到之處幾乎所有工作人員都會放下手頭的工作跟他打招呼,而他也都和藹地一一回禮,說同誌們都辛苦了。

相比之下身穿黑色製服風衣,看著像隻烏鴉一樣的桑落就沒那麽受歡迎了。

或許是升遷速度太快又以雷厲風行的強硬手段所出名的緣故,靜謐機關的工作人員們都對這位鐵娘子心存敬畏,除非必要否則輕易不會找她搭話……好像她真的是隻會帶來不詳的烏鴉一樣。

但老人卻絲毫不在意這些。

他一路與工作人員們打過招呼,帶著桑落來到了鋼鐵城市最中心的會議室。

在驗證身份時他甚至還有心情跟桑落開了個玩笑:

“年輕人好像都挺怕你啊,我們親愛的仲裁長小姐,可我分明記得你應該也沒幹過什麽喪心病狂的事。”

桑落便搖了搖頭,平淡地回答:

“沒有人能讓其他所有人都喜歡上自己,可能是我平時在機關裏太嚴肅了……不過也好,就像運送沙丁魚時該往裏麵放條鯰魚一樣,對靜謐機關來說我這種人的存在也算是某種鎮定劑。”

但說這段話時她的表情有兩次微微的變化。

第一次是無奈,第二次則是感慨。

或許是感慨靜謐機關如今的狀態,她又補充道:

“——畢竟,理想主義者太多了也不是什麽好事。”

老人聞言便笑了笑,認可地點點頭:

“你說得不錯,就算是要保證組織的純潔性,但也不能走極端,要懂得什麽是中庸之道嘛。”

就像每個上了年紀的老幹部一樣,張局座說話總有股拉家常的感覺,和藹可親平易近人,或許這也正是他如此受敬愛的原因。

兩人說話間會議室的安保係統確認了來者的身份,悄無聲息地解鎖了,於是老人便率先一步推開大門走進去,打開了電燈。

會議室裏無人存在,似乎也有一段時間沒有用過了,桌上甚至覆了一層薄薄的灰塵,而且有別於鋼鐵城市中其餘配備了各種先進設備的會議室,這裏顯得陳舊而古老。

幾排翻折式座椅,沒有鋪瓷磚或是木地板的粗糙水泥地麵,牆壁上粉刷的膩子甚至已經剝落了不少,電線走的都是明線,縱橫交錯,甚至就連投影儀都是十幾年前的老款。

老人看著這間會議室,露出懷念的表情。

“這裏是好久以前,在咱們靜謐機關還沒有達到現在這個規模的時候,我們那群老家夥開會的地方。”

他說著,用兩根手指拂過桌麵,低頭看了眼手上沾的灰塵,然後歎了口氣:

“唉,這麽多年一晃眼就過去了,我那些老同誌現在死的死,退休的退休,好像隻有我還在一線工作……不過想來我差不多也該退休了吧。”

說著,他轉過頭,看了看桑落,露出慈祥的笑容:

“恐怕到時候就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天下了。”

桑落一向不喜歡拍馬屁,可現在除了拍馬屁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便隻好保持沉默,隻是點了點頭。

可老人卻似乎對她的反應感到很滿意,於是擺擺手,說:

“別說什麽好聽話,孩子,你跟我都知道,光有好聽話是解決不了問題的,能解決問題的隻有行動。”

然後他又不知為何忽然歎了口氣,張開手指輕輕按在會議桌上,又對桑落說:

“坐吧,我去準備一下迎接新同誌的東西……好久沒弄這些都有點忘記該先進行什麽了。”

或許是年紀大了記性真的變差了,老人在不算太大的會議室裏茫然地走了幾圈,才忽然想起了什麽,一拍手說:

“投影儀,對,是投影儀。”

然後他急忙向投影儀走過去,曲起指節,小心翼翼地在那塊方方正正的小盒子上敲了敲。

篤篤。

兩聲輕響。

緊接著桑落便看到掛在會議室牆麵的幕布嘩啦啦地落了下來,燈也全部都自動關上了。

有微光亮起。

一開始宛若世界剛誕生,神明下達命令說要有光那樣,畫麵隻是一片純粹的白,後來漸漸有了陰影,有了層次,有了隱隱約約皮影戲一樣的簡單輪廓。

這時候桑落忽然聽到老人略帶得意的嗓音:

“是收容物,這投影儀是早在最開始咱們靜謐機關草創時就擁有的收容物,不過編號我給忘了,至於效果……效果是投影出攜帶信標之人周圍的景象。”

正如他所言,投影儀所投出的畫麵迅速變得清晰,分辨率也越來越高,從一開始隻有模糊輪廓到之後能看到確切的畫麵,大約隻用了十幾秒的時間。

然後,桑落看到了極度靜謐,身前前後頭頂都隻有冰冷黑暗,唯獨地麵在散發著微光的空間。

“這是哪裏?”

她忍不住問。

“應該是伊甸園吧。”

老人輕聲回答。

“伊甸園?”

“對,在地獄裏百分之百深度的至暗處,由三位地獄大君共同注視並掌管的空間,同時也是深淵爭霸賽決賽的戰場。”

他頓了頓,又說:

“他來了。”

投影中便突兀有佝僂著腰,渾身染血的人影出現。

是位老騎士。

好像已經要死了,遍體鱗傷,身上的鎖子甲破爛不堪,走路的姿勢怪異,踉蹌著,好幾次都差點摔倒,但還好他還能用那柄騎士劍撐住身體。

他全身上下都襤褸且汙穢,唯有臉上的眼睛與手中的佩劍明亮得好像要燃燒起來。

然後,桑落又在畫麵的另一端看到了江酒。

她怔住了。

恰在此時,她身旁的老人表情從未有過的嚴肅起來,語氣像鐵匠的鍛造錘擊打在胚子上那般堅定頓挫。

他說:

“隻依靠收容物的力量和上城區自我保護機製的存在,人類是無從戰勝諸如古神,舊日支配者那些牛鬼蛇神的。”

“我們也要有超凡者,我們也要有像祂們一樣的高端戰力。”

“所以,誇父計劃被提出並執行了。”

“由我們靜謐機關牽頭,培養高端戰力,以此抵禦牛鬼蛇神們的侵犯,但由於上城區自我保護機製的存在,所有高端戰力最後都不免被放逐到地獄中去。”

“他們是無奈的犧牲。”

“可他們也是烈士,是我們的英雄!”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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