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騎士受了很重的傷。

即便他經由此役取回了相當多的力量與記憶,傷勢也在緩慢恢複——但無論是速度還是效率都隻能與體內惡化的趨勢勉強持平。

“嘶……”

或許是顛簸過程中被觸及了傷口的緣故,老騎士忽然倒抽了口涼氣,接著苦笑一聲,感歎:

“不愧是古神的子嗣啊,就算隻是幼年期也不是我這個老家夥能輕鬆對付的。”

他被包得像具木乃伊一樣,仰麵躺著,眯眼看頭頂閃閃發亮的繁星。

與絕大部分普通人所認為,又或者是流傳在上城區的那些神話傳說所完全不同的一點是,地獄中其實也有天空,夜幕籠罩下來後當然也會有漫天星辰。

——甚至還有一輪由地獄大君親手放飛的皎潔月亮。

隻不過那輪月亮並不能像上城區的月亮一樣陰晴圓缺,因為它隻不過是個徒有其表的裝飾品而已。

虛假之天,虛假之星,虛假之月。

甚至就連平時懸在穹頂的太陽都不是真實存在的。

地獄三位大君中那位資曆最淺的,有翼之民的女王墜落之後懷念在上城區的風景,便以祂的權柄製造了虛假的天、星、月,又賦予了翼之民曾經居住——空島以煌煌烈日的概念。

於是,曾經黑暗不見天日的地獄便迎來了光明,無論是百分之一深度又或者百分之百深度的區域都得以領受那位有翼之民女王的恩賜。

浩**長夜,自此而終。

而如今老騎士躺在石板上,無聲地凝望著這片虛假的星空。

他的傷勢還未痊愈,不能走路,就更不要說騎馬……騎石頭,所以江酒便以騎乘之術馴服了一大塊石板,讓他躺在上麵。

深淵爭霸賽理所應當還在繼續。

古神子嗣被老騎士斬殺之後啟明星主城的那位承冠者才終於現身,但祂卻似乎並不準備為無辜死去的星辰之靈們討回公道。

事實上祂隻是相當漠然地命令還活著的星辰之靈收拾殘局,之後便悄然離開了。

無論是古神子嗣的死亡,老騎士與江酒,甚至就算是深淵爭霸賽都不能讓祂提起絲毫興趣,祂前來此地大概隻是為了確認事態有沒有發展到不可收拾的程度。

“所以祂……啟明星主城的那位承冠者,其實並不在乎祂的子民遭到屠殺是麽?”

老騎士夏爾忽然問,

但卻並不是疑惑的口吻,聽起來反倒像是早有預料的平淡敘述。

他似乎早有預料。

而一旁坐在石板邊緣的江酒便點頭回答:

“或許吧,有時候一昧地去追求過於強大的力量就會變成那樣,就好像真的瘋魔了,除了力量以外什麽都無所謂。”

她說著,頓了頓,似乎是想起什麽來,於是垂眸輕聲說:

“祂不在乎。”

“這樣啊。”

老騎士把手擱在胸口,感受著胸腔裏傳來的若有若無心跳,咧嘴帶著嘲諷意味地笑了笑:

“也對,反正這裏不是上城區……”

“——這裏是地獄啊。”

江酒對此不做評價。

她隻是有些好奇,轉過頭來看向老騎士,問:

“那你呢,老爺子,你又是因為什麽原因被放逐到這裏的?”

“……”

老騎士聞言沉默片刻,緩慢且艱難地搖了搖頭,接著低聲說:

“我好像做了什麽事,又好像什麽事都沒做——不過這些都無所謂了,孩子,反正無論如何,隻要力量到達一定閾值之後就會觸發上城區的自我防護機製,然後被放逐到地獄裏來。”

“不管你曾經救過多少人又或者害死過多少人,那該死的自我防護機製都一視同仁。”

說到這裏老騎士又回憶起什麽來,表情便顯得愈發嘲諷:

“……畢竟,隻要把一切擁有強大力量的個體全都從上城區驅逐出去,那確實就幾乎不會迎來所謂的世界末日了。”

江酒聽他這麽說,忽然覺得好像也沒什麽問題。

解決不了問題,難道還解決不了提出問題的人麽?

既然所有擁有強大力量的個體都有可能失控,給上城區帶來危險,那麽幹脆就防患於未然,先把他們全都驅逐出去好了。

於是地獄誕生了。

容納所有被上城區驅逐的棄子,為他們提供生存下去的環境和條件——雖然可能會有些艱苦惡劣,但起碼要比不明不白地就死掉好。

而其中最強大的三個人成為了最初的地獄大君,更弱一些的被稱為承冠者,祂們在地獄中繁衍生息,便有了如今的地獄之民們。

而時至今日還有被上城區拋棄的孩子接二連三地來到地獄。

祂們便是新一代的承冠者,

江酒沉默片刻。

她好像並不是特別驚訝,或許是在此之前就隱約猜到了真相的原因,甚至勉強能稱得上冷靜。

“現代還有麽?”她問,“剛誕生的承冠者?”

老騎士愣了愣,忍不住轉頭與江酒對視,然後好像明白了什麽。

他忽然放鬆了些,接著點頭,苦笑道:

“有的……事實上從上城區誕生之初那道自我防護機製就存在著,因此也就不斷有突破了力量閾值而被驅逐出上城區的人……”

“甚至,在前些天我還聽聞百分之二十深度的地獄邊界中出現了位新生的承冠者。”

“嗯,這樣啊。”

江酒點了點頭:

“所以老爺子你所追尋問題的答案,就是上城區這自我防護機製存在的原因麽?”

老騎士沉默,挪開視線,抬頭看著璀璨星空,低聲回答:

“或許吧。”

“我的確想知道那道自我防護機製存在的原因,同時也想知道那些英雄……那些沒有犯過罪的好人為什麽會被驅逐到地獄當中。”

“或許正是遵循這樣的本能,就算是失去記憶了,我也會前來參加這場深淵爭霸賽,想要奪得冠軍,覲見那三位深淵大君吧?”

他喃喃自語:

“或許,這就是我的使命。”

說完他又忽然看向江酒,問:

“那你呢,孩子,你真的就隻是受人之托……為了守護別人的夢想才主動墜落到地獄中來的麽?”

老騎士對江酒的稱呼從變回了最開始那樣。

而江酒便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對啊。”

“我跟您不一樣,我沒那麽偉大的理想,我來到地獄裏參加深淵爭霸賽隻是為了換取酬勞。”

“誰讓我家裏有個笨比呢,屬於是實在拿她沒辦法了,我才會過來的……當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委托我來到地獄的人給的實在是太多了,明明一開始我還想義正辭嚴地推脫掉呢。”

“嗨,又當爹又當媽的,我也是命苦,怎麽就攤上個那樣的主人呢?”

騎士少女唉聲歎氣地抱怨。

可不知為何老騎士卻不為她覺得難過。

他隻覺得有些奇妙的……甜蜜感,就好像嘴裏剛剛被塞了塊糖一樣。

“不也挺好麽?”

他忽然感慨:

“有時候能為某個人某件事奮不顧身地去做些什麽,總是要比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竄好,更何況……你好像沒有不情願的意思吧?”

老騎士慈祥微笑著看江酒。

江酒隻好無奈地解釋:

“情不情願又能怎麽樣呢,我可是被人家養著的小貓咪,她讓我喵一下我可是不敢喵兩下的,這次來到地獄參加比賽不也是她要求的麽?”

“沒辦法,都是……主人的任務罷了。”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呀。”

江酒用胳膊支撐著上身,把騎士裙下兩條纖細勻稱的小腿伸出石板,就像提水那樣晃晃悠悠地擺著,仰頭看頭頂夜空中那輪明亮圓月。

“我還能怎麽樣呢,我是沒有壞心思的小貓咪,無助弱小又可憐,而我那位主人可是魔女哦,而且就算是在魔女裏也恐怕算是最強的幾位之一……而且所有認識她的人都在告訴我她很危險,要我離她遠一點,甚至還有說她是怪物的。”

“她當然是怪物。”

江酒這麽說了之後忽然眯起眼來,忍不住噗嗤一聲輕笑,接著很歡快地開玩笑說:

“而且……她都要吃人辣!”

“如果我不聽她的話,她就會嗷地張開血盆大口,把我吃下去,連骨頭都不剩吐一塊,您聽聽您聽聽,多可怕啊。”

“所以我能怎麽辦呢,我隻能乖乖聽她的話。”

“……”

老騎士沉默片刻,不知為何,像是被江酒感染了那樣微笑起來。

“你真的很不喜歡你那位主人,很不願意聽她的話嗎?”

“啊對對對。”

“那為什麽,你提起她的時候,總是在笑呢?”

江酒聞言便無奈地歎了口氣:

“那不然呢,老爺子您是想要我哭給您看麽——嗚嗚嗚,好苦啊,痛,我好痛啊。”

說著她便垮起一張小貓批臉。

而老騎士似乎不想與她爭辯什麽,隻是微笑著轉移了話題:

“等到了下一座主城,咱們倆就分頭行動吧。”

“嗯?”

江酒歪了歪頭。

老騎士便認真地向她解釋:

“首先,咱們倆如果還像現在這樣同行的話,遲早會在接下來的主城成為淘汰賽的對手……我覺得我這副老骨頭一定贏不過你這個年輕人,所以我想去別的路線試試。”

“去到新的主城,從那裏一路晉級,最後在決賽跟你匯合,贏的人覲見君主,如何?”

“老爺子你居然這麽有自信能贏到決賽啊?”

江酒迎上老騎士的目光,慢慢點頭:

“好。”

她說。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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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