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贏得十分艱難,但老騎士夏爾還是通過了正賽的第一輪淘汰賽,成功晉級,可以跟江酒前往下一座主城參加接下來的比賽了。

所以他一臉的喜氣洋洋,即便一副老骨頭都快被對手橄欖散架了,站都站不起來,但還是興致勃勃地跟江酒講前往下一座主城的旅途上能遇到什麽有意思的東西。

比如在深度百分之六十五的區域有一塊長滿了向日葵的太陽海,美麗而危險——因為這片花海之中生活著一位被稱為四季鮮花之主的大妖怪。

大妖怪這個頭銜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能代表力量與神秘度的位階。

嚴格來說,隻要是被小妖怪們集體認定為首領,那就自然而然會背負起大妖怪的名頭。

而那位四季鮮花之主便是如此,祂在太陽海中庇護了相當多的小妖怪,因此被小妖怪們簇擁著選為首領。

當然祂似乎也並不在乎這虛名。

因為即便被放進地獄之中所有承冠者的力量排行之中,祂也是不折不扣能進入第一序列的最強者之一。

“不然你覺得為什麽太陽海的向日葵們長勢為什麽會那麽好,能開得那麽燦爛?”

“當然是因為土地的肥力特別足——可土地的肥力又為什麽那麽足呢?”

“大概是因為……每一株向日葵腳下都埋葬著一具屍體吧。”

老騎士咧嘴,神秘兮兮地嚇江酒。

但或許是他表情太過誇張,甚至會時不時因為身上傷口被觸及而整張臉都抽搐起來的緣故,江酒並未覺得有什麽恐怖的。

她隻是平靜地看著靠在競技場牆上的老騎士,忽然又想起了什麽似的,問:

“怎麽樣,又找回力量和記憶碎片沒有?”

夏爾聞言艱難地點點頭,閉上眼,含混不清地說:

“又找回了一點……好像是剛來到地獄的記憶……我好像躺在一片廢墟裏……我在哭?”

老騎士忽然睜開眼,一臉茫然地看著江酒,低聲喃喃問:

“可為什麽……我會在哭?”

“好像是失去了什麽……很重要……不應該被忘記的事……我的使命……我究竟……”

他不自覺地抬起手按住額頭,或許是苦不堪言的緣故,鬢角便隱隱沁出細汗。

但夏爾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歎息一聲,對江酒說:

“想不起來,我還是記不起我到底是從哪兒來的,要做什麽,或許必須再戰鬥下去,一直從淘汰賽打到最後的八強四強……乃至於半決賽和決賽我才能想起這些東西吧。”

“那就不要勉強自己了。”

江酒搖頭,朝不遠處正與一排被當做是坐騎的魔獸們待在一起的兩塊石頭吹了聲口哨。

那兩塊石頭便非常聰明地自己撤下了象征式拴在馬樁上的韁繩,然後一前一後結伴向江酒與老騎士撒著歡跑來。

“上石頭。”

江酒跨上一塊石頭,牽起韁繩,轉頭對老騎士說:

“咱們該出發了。”

傷口也痊愈得差不多的老騎士便苦笑一聲,撐著牆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拍了拍身上沾的灰塵:

“好嘞。”

他答應著,也上了石頭。

從啟明星主城到深淵爭霸賽下一站的曼陀羅主城路途相當遙遠,如果隻靠石頭趕過去,就必須要盡早出發。

所以江酒和老騎士更新完隨身的補給品之後便準備出發了。

但就像所有騎士小說中所慣用的套路一樣,在他們倆即將動身前,有意外悄無聲息地發生了。

——在深淵爭霸賽擂台所處的圓形鬥獸場。

江酒與老騎士在吹笛人主城海選賽現場見到過的那位古神子嗣忽然發了瘋,就好像要給其他參賽者看看祂的大寶貝一樣——祂展開了柔軟剔透的外殼,將下麵的斑斕輻光全都傾瀉了出來。

黑暗與光明混作一團,斑駁陸離,有刺耳的犬吠聲,隱約的笛音,連帶著慘叫悲鳴一同響起。

在輻光的照射下,無論是巨魔,獸人,蜥蜴人又或者星辰之靈,它們的身體都在極速升溫——與此同時所有結構卻又詭異地保持著原本的性質。

但隻是最表麵的那層薄薄軀殼而已。

在更深處,無論是血肉,骨骼,軟體組織,甚至是大腦……都在極速升騰的高溫中悄無聲息地被活生生整熟了。

肉體成為了所有內髒與靈魂的囚籠,於是再不得解脫不得救贖,即便是以五指狠狠抓穿石板,把指甲全都崩裂,鮮血淋漓,也隻能在地上掙紮著翻滾著,無比明晰地感受身體漸漸被輻光生生烤熟的痛苦。

這便是那位古神子嗣的權柄。

[蒸籠]。

以生靈的軀殼為蒸籠,將內髒連同靈魂一起蒸熟。

在痛苦的嘶吼與掙紮中,祂肆意放射著輻光,似乎是終於興奮起來了,便發出尖銳刺耳的鳴響。

就像是在遊樂場中坐著雲霄飛車的熊孩子一樣,古神的子嗣因生靈臨死前的絕望與痛苦為食,緩緩生長出如螳螂般細長而銳利的雙足與前肢。

祂很開心。

……

不知何時已經來到鬥獸場門外的江酒與老騎士屏住呼吸,安靜地透過牆上的縫隙觀察那位古神子嗣與在地上翻滾掙紮,但很快就變得悄無聲息一動不動的參賽者們。

在跨位階的絕對力量碾壓下,任何反抗都成了再荒謬不過的笑話,江酒親眼看到有位力量稍強的參賽者強忍著痛苦向古神子嗣舉起武器,下一刻就被古神子嗣以鋒銳的前肢漠然自身體正中一分為二。

砍斷,切開,剁碎。

在[蒸籠]的權柄籠罩之下,在場的所有參賽選手,甚至包括身為工作人員的星辰之靈們都毫無反抗能力地被古神子嗣以觸手拖入消化囊中,淪為滿足祂口腹之欲的食物。

“這就是古神的力量嗎?”

夏爾壓低了聲音問。

“不。”

江酒卻輕輕搖了搖頭,看著那身體變得愈發龐大的怪物說:

“那不是古神,那隻不過是……古神的子嗣罷了。”

“……”

老騎士忽然沉默起來,許久之後才咬著牙說:

“不是古神,隻是古神的子嗣——可即便如此,祂就已經有了這麽可怕的力量,又隨心所欲,如此屠殺那些參賽者?”

江酒卻好像莫得感情一樣,貼心地提醒他:

“可那些獸人巨魔甚至是蜥蜴人都是自願參加這場比賽的,早在踏上擂台之前他們就應該做好隨時都有可能喪命的心理準備。”

“這世上從來都沒有免費的午餐,想要得到地獄大君們的青睞理所當然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所以,與其說他們死在啟明星主城,死在那位古神子嗣的手裏,倒不如說是死在了貪婪與僥幸心理的共同作用下。”

“生得隨機,死得自由。”

“他們隻不過是咎由自取罷了。”

“……”

老騎士無法反駁江酒。

因為他知道江酒是對的。

既然踏上了擂台那便已經算堵上了生死,因此就算被人虐殺也隻說是技不如人。

更何況這裏是地獄。

地獄中忠誠與正義才是最該被唾棄的品質,相反,幾乎所有地獄之民都信奉狡詐與虛偽,也正是因此,江酒似乎堅定地認為他們不被得到拯救。

對此老騎士無話可說。

但他依舊不想放棄,於是便咬了咬牙,把視線投向那些驚慌失措擁堵甚至踩踏著逃出鬥獸場的星辰之靈。

“那他們呢?”

夏爾問:

“他們難道不是無辜的麽?”

江酒瞥了眼那群為了逃命而醜態百出的星辰之靈,淡然點頭:

“的確,他們不是參賽者,所以本不應該遭此厄運……但現在事實是厄運的確降臨了,古神的子嗣想要拿他們開刀……”

“但即便如此,這也不是咱們倆應該去管的事情,老爺子你可別忘了,啟明星主城是那位名為啟明星的承冠者所掌管的領地,現在出了這麽惡劣的事,基本都可以算是外交糾紛了,那那位承冠者過不了多久就會發覺,然後前來處理吧?”

“所以咱們隻需要等待就好了。”

老騎士剛搭在腰畔騎士劍劍柄上的手忽然便觸電般縮了回來。

他很不自然地嗯了一聲,點頭,表示讚同江酒的說法?

可不知為何,那位名為啟明星的承冠者始終沒有到來,於是老騎士的表情便越來越煎熬。

他數次伸手探向騎士劍,卻又在半途猶豫著頓住,悄然收回一點,再更進一步——如此反複幾次之後,他的指尖終於觸碰到了劍柄上裹著的布條。

與此同時,他也聽到了江酒隨之響起的聲音:

“還是忍不住了?”

老騎士聞言忍不住唉聲歎氣地點頭,一邊拔劍出鞘一邊無奈地說:

“忍不住了。”

他覺得江酒聽他這麽說會對他失望。

可事實上他隻聽到了愉快的笑聲。

於是他驚詫地抬頭,與江酒對視,卻發現騎士少女臉上帶著微有促狹的笑意。

“我還以為你會再試圖說服我呢,老爺子。”

“我甚至都幫你想好理由了——比如啟明星主城的承冠者再不來那些星辰之靈就要被殺完了,就算我再說地獄之民身上都流淌著髒血背負著原罪,你也能據理力爭問我萬一他們是當年英雄的後代呢?”

“可現在看來,這些借口恐怕都用不上了……”

江酒感慨了一聲,表情認真地看著老騎士的眼睛,對他伸出拳頭說:

“我等你凱旋歸來,老爺子。”

老騎士怔了怔。

他不自覺地攥緊騎士劍柄,深吸了口氣,露出一如既往爽朗的笑容:

“好。”

於是,他們倆的拳頭,輕輕碰在了一起。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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