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蒼蒼的老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身邊放著拐杖。

他在閉目養神。

或許是年齡實在是太大了,身體已經衰敗不成樣子的緣故,這些天來他的精神狀態也跟著變得越來越差。

他有時候會忍不住聯想到年輕時看過的一篇文章,裏麵說象群裏的老象快要死掉之前會主動脫離象群去到野外,然後孤獨地等待死亡來臨。

現在他應該也是這樣吧。

他快要死了。

無論是肌肉血管神經又或者體內不堪重負的髒器都在提醒他大限將至的事實,可偏偏他又覺得這樣也蠻好的,他認為自己活得已經夠長啦,是時候去死一死……為未來的新一代人做一點微不足道的貢獻了。

他又覺得他早就該死了,隻是他生命中的那個她不要他死,她要他好好地活著,說好人不長久禍害遺千年,你不是什麽好東西你一定能活很多年,你可以再找個你愛的愛你的人繼續幸福地生活下去。

然後,她便拋下他一人走了。

所以他至今仍是孤身一人。

不過沒關係,再過一段時間應該就不是了。

老人遲鈍地抬起頭來,看向萬裏無雲的晴朗天空,臉上溝壑皺紋擠成一團地微笑。

我來找你了。

他想。

——可能性之三百五十一·孤獨終老

……

崇高的騎士端坐於王座之上。

他是上城區的新王,在史稱觀測者異變的災難之中以一己之力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將上個時代的火種保留了下來,讓人類文明得以延續。

但不知為何,他總是戴著生鐵鑄就的灰色麵甲,幾乎隨時都穿戴著那身沉重而堅硬的騎士甲胄。

經常有不懂事的小孩子對此感到好奇去問自家大人,大人便會不約而同用莫名悲憫的目光注視新王的住處,然後低聲告訴小孩子們:

“因為那是位孤獨而強大的王者,為了上城區他失去了摯愛之人,他不願再麵對這個殘忍的世界,他想把自己封閉起來。”

“……他是最崇高之人,也是最淒慘的可憐蟲。”

——可能性之二十九·崇高王者

……

硝煙,死亡,鮮血,無所不在的哭泣與哀嚎。

這是兩人與世界的戰爭。

在故事的最終,在戰場的中心,少女艱難地抬起手,輕輕抹去愛人的淚水,低聲說:

“不要……不要為我而難過,酒酒……你不應該喜歡我的,我隻會……隻會給你帶來不幸。”

“或許……我們一開始……就不該認識的,酒酒,我這種人……隻會給世界帶來毀滅……”

“抱歉……”

她緩緩閉上了眼,就像悄然飄落的花瓣那樣,再無生息。

名為江酒的魔王垂眸,緩緩把她放在地上,起身,拔出劍來。

“可我從未後悔過。”

她輕聲說著,刺穿了自己的心髒。

——可能性之十五·世界之敵

……

觸手飛舞,黏液迸濺。

來自靜謐機關,穿著黑色風衣的執行官們沉默地以收容物切割著不可名狀怪物的肢體。

或許是因為感到了從未有過痛苦的緣故,那龐然大物發出刺耳的嘶鳴,奮力地掙紮,卻毫無用處。

穿著白袍的少女啜泣著想要爬到祂的身邊,但卻被執行官強行拽了回來。

“祂是古神。”

執行官以冰冷如鋼鐵的聲音警告她。

可她卻好像沒有聽到那樣,再度艱難地爬過去,向被處刑的怪物伸出手。

她不會說話,所以隻能發出咿咿呀呀,宛若泣血夜鶯般的尖銳聲音。

那怪物卻好像聽到了她的聲音,忽然停止了掙紮,緩緩地自囚籠中伸出一根軟耷耷的觸手,小心翼翼地纏住了她的手腕。

祂說,我在。

少女便終於破涕為笑,露出安心的笑容。

可很快就有執行官以收容物切斷了那根觸手,把少女拖走。

古神瘋狂般衝擊著囚籠,把自己撞得遍體鱗傷,發出難過的,痛苦的咆哮。

少女也掙紮著,像受了傷的小動物一樣,對抱住她的執行官又抓又撓。

可黑衣的執行官卻隻是漠然地看著他們,轉身吩咐道:

“待會兒處理結束之後,給她進行記憶消除。”

“是。”

——可能性之十·困獸之鬥

……

注冊名為迷迭香的傳奇調查員小姐倚靠在遺跡的牆上,捂著胸腹之間的傷口——但即便如此,依舊有血不斷地流出來。

體溫與所有力量仿佛都跟著血一起流失,隨身的急救用收容物在之前的冒險中遺失,也不太可能再聯絡到外界了。

所以,人生的旅程,終於要在這裏告一段落了嗎?

她想。

真可惜啊,還有好多地方沒去,好多迷題沒有解開,好多好多想要親眼目睹的東西沒有見到。

還有……還有江酒。

傳奇調查員小姐忽然扯起一個因痛苦和虛弱而微微變形的微笑。

她忽然有點後悔了,後悔當初沒有答應江酒,留在江酒身邊。

現在想想,並非任何事都一定隻能選擇一邊的,也可以全都要啊,江酒是魔女,是那位緘默魔女身邊的人,她一定會有很精彩的人生,所以隻要留在她身邊也應該可以享受到精彩的冒險……吧?

可開弓沒有回頭箭。

抱歉。

傳奇調查員小姐苦笑。

港灣……我親愛的溫暖港灣江酒小姐,我這次恐怕沒辦法再歸航啦。

——可能性之七·迷途航船

……

無數的可能性在閃著灼眼的光,它們被賦予了延續的虛假可能,又在到達各自的結局後悄然結束。

灰發魔女收起魔杖,結束對第不知道多少個可能性的探查,轉頭,卻發現莉莉絲在哭。

或許就連她自己都沒察覺,所以莉莉絲的表情看起來依舊平靜,隻有眼角無聲有淚水悄然落下,劃過臉頰。

“你哭了?”灰發魔女輕聲問,“是覺得難過?”

莉莉絲抬手擦了擦眼淚,紅著眼圈,看向灰發魔女,輕輕點頭:

“嗯。”

她毫不避諱地承認了。

灰發魔女大概也跟其他魔女一樣是純純的樂子人,大概由因為其能力和職業懶得跟莉莉絲感同身受,於是便能疑惑地問:

“可你為什麽會如此難過呢,難道是因為……在你這小情人如此多的可能性之中,幾乎沒有幾個跟你有關的?”

她的問題相當險惡且誅心。

但莉莉絲卻搖了搖頭。

“不是。”

她說著伸出手來,宛若撥弄琴弦般小心翼翼地撫過那些如星辰般閃著光,色彩斑斕的可能性。

“為什麽呢?”

莉莉絲垂眸,低聲問:

“為什麽她的可能性無論是哪個都不是好結局呢?就好像是被詛咒了一樣,所有她愛的人都會死去,愛她的人都不得善終,她注定會孤獨地活著,或是孤獨的死去。”

“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她低聲呢喃。

但灰發魔女卻似乎對此有些不解。

“可這不是她活該嗎?”

“不管是你跟我說的對你那小情人的描述,又或者是在這些可能性中她所做的事情——她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啊,她是壞女人,她玩弄別人的感情又不負責,所以會迎來那些壞結局也自然是咎由自取,對吧?”

“更何況……”灰發魔女忽然輕笑一聲,“緘默魔女大人,你平時不是一直在跟我們抱怨你那小情人有多欠收拾多賤麽多惡劣屢教不改麽,可怎麽現在你反倒開始可憐她了?”

莉莉絲隻是沉默。

她似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於是便重歸平日的清冷模樣,吩咐道:

“我要看我和她的可能性,應該能看到吧——屬於我和江酒的,未來的結局。”

她看向灰發魔女。

但灰發魔女卻露出困擾的表情,歎了口氣之後說:

“看倒是能看,不過……之前我調出那份可能性的時候有種不太妙的預感,所以可能會出現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以外。”

“更何況那也隻是可能性而已,不一定就是命運的走向,最多隻能作為一定程度的參考……”

說著,她抽出魔杖,很認真地看著莉莉絲的眼睛,問:

“即便如此,你也要看嗎?”

“嗯。”

“那便如您所願。”

灰發魔女微笑著揮動魔杖,點亮了埋藏在可能性之海最深處的,純黑色的未來。

於是,黑暗降臨了。

再無光明可言,就像電影放映時設備出了故障或者幹脆停電,於是剩下的便隻有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純粹的黑,就算是再努力試圖集中注意力也無法從其中獲取哪怕一點點的信息。

莉莉絲腦海忽然一片空白。

這是不是……說明她和江酒之間沒有未來可言?

她想。

但忽然,有微小的火光燃起,伴隨著慵懶且好聽女聲哼唱的歌謠一同擴散向整片黑暗。

緊接著,黑發黑眸穿著黑裙的少女悄然出現。

她赤著腳站在虛無的黑暗之中,身上的長裙宛若燃燒的火焰,流動著淺金色的溫暖光輝,有同樣神聖的光環懸浮在她頭頂,宛若王冠那般。

少女哼著不知名的歌謠孤獨行走於幾乎空無一物的世界中,腳踩過的地方都會留下淡金色的一簇火焰,宛若步步生蓮。

高貴,溫柔,冰冷,漠然。

隻是驚鴻一麵。

莉莉絲終於看清了她的臉。

“那是……江酒?”

她啞著嗓子問。

“是。”

灰發魔女歎了口氣,仿佛憐憫般輕聲說:

“但祂同樣是存世神明,萬王之王……當然,你也可以稱祂為……”

“——終焉魔女。”

[未完待續]

——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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