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掉的人都是因為什麽才爛掉的呢?

窮,懶,意誌不夠堅定,被外部環境影響——這個世界上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其實是很少的,事實上絕大部分人都會不可避免地被他人同化。

畢竟,人是社會性動物嘛。

江酒有個朋友。

當然這個朋友是真正的朋友而不是借口,他那個朋友大學專業是土木,畢業之後理所應當去了工地,學曆是不低的,但整天幹的還是放線打灰的活。

他大學畢業的時候還找過江酒吃飯,那時候一副意氣風發白衣翩翩的模樣,還對江酒說少年劍未配妥出門已是江湖,雖然還有點迷茫但不怕,看小爺這就仗劍走天涯!

可再見麵的時候,他的眼睛裏已經沒有光了。

二十出頭的人有了三四十歲才會有的風霜,皮膚黑了好多,滿眼的疲憊。

他對江酒抱怨,說工地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苦點累點也就無所謂了,但最可怕的是那與世隔絕的感覺,你在工地待上兩個月再出來,就會覺得這個世界忽然變得好陌生。

江酒知道他以前也是家裏有礦買東西很少在乎標價的人,可他對江酒說前兩天他請假出工地,去旁邊鎮上的一家小超市買東西,人家地板拖得鋥亮,東西擺得幹淨整齊,他穿著工地發的勞保鞋和沾著灰的褲子襯衣,居然開始覺得自卑。

他甚至自慚形穢。

工地裏人情來往多,煙酒什麽的很難推辭得掉,有時候同事們甚至一塊去小巷子裏的洗腳店按摩……這個按摩理所當然不會是什麽正經的按摩。

他也當然不會去,上司同事給讓的煙也不抽,但酒總得喝吧?

一來二去,酒喝習慣了,也就自然而然開始接煙,雖然不一定抽。

習慣真是種可怕的力量。

現在他就敢喝酒接煙了,那麽下一步呢?下一步他是不是就敢做一些更過激的事了?

他都不敢想。

所以他快進到提桶跑路了。

朋友如此唏噓著對江酒說。

江酒那時沒說話,隻附和地點了點頭。

……

後來江酒開始找工作。

他去了家酒吧當服務生。

工作不算太累,但畢竟是酒吧嘛,工作時間比較陰間,得晝夜顛倒地生活,淩晨兩點多才下班,回到宿舍的時候正是春城睡得最沉的時候,街上隻有路燈伶仃地亮著,商鋪幾乎全都關著門。

他有時候下了班閑著沒事幹會在街邊坐著,安靜地看頭頂的夜空。

城市的夜空裏是不會有星星的,大概隻會有一閃一閃的衛星,偶爾天氣晴朗能夠看到月亮,那就是運氣挺不錯的情況了。

隻不過後來他的業務水平逐漸嫻熟,又漸漸在跟客人的交流中學會了如何討人喜歡,就飛速升職,一路幹到了經理的位置。

他本來就很聰明,又肯努力,自然比一般人更容易獲得成功。

可江酒好像覺得這樣不好。

他覺得酒吧這地方就不太好。

每天人來人往,燈紅酒綠,光影斑駁,有太多的故事悄無聲息地發生,或糾纏或曖昧或糜爛,都在夜的陰影中被孵化出來。

曾經有位老客人對他說,酒吧這種地方來多了,聽的那些亂七八糟故事多了,就會對世俗意義上的愛情越來越麻木,某些原本好的觀念也會悄無聲息被扭曲。

江酒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

在酒吧工作之後他也還是在習慣性地跟人談戀愛,甚至還跟前來喝酒的女客人曖昧過一段時間,但不知為何持續時間卻一次比一次短。

但他仍舊沒有放棄過。

他變得越來越會說話,越來越會討女孩子喜歡,也逐漸變成他人眼中的花花公子或者說海王。

但還好,江酒懂得及時從漩渦抽身。

他辭去了酒吧的工作,開始嚐試其他工作,然後發現他也能順利適應,收入甚至越來越高。

漸漸的有越來越多有錢人的圈子開始對他開放,他來者不拒,卻又僅限於正常社交。

後來有人開始覺得他像個遊離在正常人世界裏的幽靈,甚至當麵用這個說法跟他開玩笑。

江酒也不否認。

他隻是微笑。

直到後來,在他二十五歲生日那天,他成功地實現了財務自由。

那麽實現財務自由的感覺如何呢?

對江酒來說好像也沒什麽特殊的感覺。

就像是他剛踏進大學,看到學生會招新決定要當上學生會主席,並在大二那年競選成功一樣。

他再尋常不過地實現了自己的目標。

可還有更重要的目標沒有實現。

江酒依舊在路上。

大學畢業之後能接觸同齡女生的途徑就少了好多,除去相親以外似乎就隻剩下各種社交軟件,以及像酒吧之類的娛樂場所。

於是江酒就一個一個嚐試。

有錢總是要多一些選擇的,再加上……莫名其妙就像是來自世界意誌的詛咒,他就總能很是巧合地遇見適合談戀愛的女孩子。

所以在此期間他又接連談了好幾段戀愛,但也都如同之前那樣全都無疾而終了。

直到某天,某天他去酒吧喝酒,碰到了位穿著黑裙宛若夜空般神秘的少女。

他習慣性地湊過去,露出一如既往無可挑剔的紳士笑容,問可不可以拚個桌。

少女猶豫了一下,同意了。

江酒便在她對麵坐下,兩個人也就順理成章地聊起天,一起喝了幾杯酒,甚至言談甚歡。

最後,等少女要走的時候,他問到了她的名字。

莉莉絲。

宛若她本人一般,相當符合魔女氣質的名字。

於是,一切歧途便自此而始。

……

“你這位小情人,好像也蠻可憐的嘛。”

可能性魔女感慨。

“或許吧。”

莉莉絲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然後看了眼酒吧門口離去的她自己的背影,還有坐在沙發椅上正端著杯子目送那個她離去的江酒。

她陷入良久的沉默之中。

這時候可能性魔女也終於看出她的目的了,於是在旁邊唯恐天下不亂地煽風點火:

“所以緘默魔女,你找我來就是想要確認你這位小情人到底愛不愛你?”

“可是何必多此一舉呢,如果想要知道她到底愛不愛你的話,你直接問她不就好了麽?”

莉莉絲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說:

“要是真有那麽容易就好了,你以為她是隨便忽悠兩句就能被騙得找不著北的小姑娘?你是沒有看到她之前的人生麽?”

“她是幽靈,是怪物,至少在對愛的追求這方麵,她絲毫不遜色於任何一位魔女。”

說著她甚至忍不住輕聲感歎:

“如果不是我清楚地知道她原本是人類的話,我甚至會懷疑她是否是由魔女假扮出來的。”

“——她應當是天生的魔女。”

可能性魔女聞言也點了點頭,俯身托著腮趴在酒桌上,癡迷地看向江酒,輕聲說:

“的確,如此被命運的紡線所纏繞之人,無論是普通人類又或者是魔女……都是我生平僅見,怪不得你會愛上她啊,我們最尊貴的緘默魔女大人。”

“那麽,她知道真相麽?”

她轉過頭看莉莉絲。

莉莉絲卻搖了搖頭:

“我沒告訴她。”

“這對她不公平。”

“隻要她不需要來救我,那就足夠公平了。”

“可你覺得她真的會聽你的話,不來救你嗎?像她這樣的人注定會為了別人走在慷慨赴死的路上。”

“但她也救不了我,她還沒那麽強,到時候我會為她留下最豐厚的遺產,然後她想幹嘛就讓她幹嘛去吧,就算是再去愛上別人也無所謂了。”

“……你甘心嗎?”

“我當然……”

莉莉絲說到這裏眸子忽然暗了暗,然後搖了搖頭:

“甘不甘心又有什麽用呢,她救不了我——怎麽,可能性,你是覺得她能在那麽多魔女,超凡種族,乃至於人類勢力的聯合之下把我救下來麽?”

“更何況我早已是強弩之末,就像我當年與人類達成的交易一樣,到時候無論如何,我都是會隕落的……就像過去的舊世界一樣。”

可能性魔女卻微笑起來。

“您是不是忘記了我的注冊名了?我是可能性魔女啊,我的能力就是在個體的命運長河中尋覓所謂的可能性——無論多麽渺茫,隻要存在的話那就注定會被我抓到。”

“對您而言微小到幾乎無法發覺的可能性對我來說卻像是中年人頭頂碩果僅存的一縷頭發。”

灰發魔女緩緩提起裙擺,優雅地向莉莉絲行了個屈膝禮,然後抽出魔杖,就像樂團指揮一樣開始她的表演。

“於此,為您展開屬於正式魔女,偽承冠者江酒身上的所有可能性。”

她說著,輕揮魔杖。

無數光點自桌旁的江酒身上浮起,宛若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那樣,緩緩擴大,拉伸,變成實質化的世界線,如此明朗且直觀地展現在兩人麵前。

而在這些世界線中,擁有著不同命運的江酒繼續著她們的生活。

遇到了莉莉絲的,沒有遇到莉莉絲的,被奈亞拉托提普捕捉成為外神玩物的,於魔女之夜中耗費了所有靈魂因此崩潰而失控的,陪伴著瀕臨末日的下城區而一同毀滅的,因褫奪白冠之王的權柄而自爆身亡的。

灰發魔女把玩著燦如星辰的可能性們,微笑著問莉莉絲:

“羞澀小江酒,笨蛋小江酒,天使小江酒,惡魔小江酒——不知道客戶您想要的是哪一款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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