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你在來之前恐怕沒想過……在地獄裏你莫名其妙會被我壓製吧,我親愛的主人?”

“所以能采訪一下嗎,你現在是什麽心情什麽想法?”

江酒的指尖悄無聲息掠過魔女小姐的嘴唇與臉頰,最後輕輕勾起她的下巴。

而魔女小姐卻緊緊閉著嘴,不說話,隻冷冷地盯著江酒看。

她的眼神像是要吃了江酒。

江酒便像模像樣無奈地歎了口氣,與魔女小姐對視,低聲說:

“為什麽要用這種表情看我啊親愛的主人,難道你就從來沒想象過……有一天後浪會把前浪拍死在沙灘上,昔日乖巧的小女仆也會向端麗的主人發起叛逆?”

“哦當然你可能也真的從來沒這麽想象過,但是這種事如今的確是發生了,所以親愛的主人你要不要猜一猜——猜猜你平時那麽折磨我,現在讓我逮著機會了,我又會怎麽對待你?”

江酒說著朝魔女小姐曖昧地眨了眨眼。

魔女小姐卻隻是沉默。

她回想起平日她對江酒的態度……雖然從她的角度都可以解釋為合情合理的報複,但顯然江酒大概不會這麽認為。

江酒應該會抓住這個機會盡情羞辱她吧?

——就像她之前對江酒所做的一樣。

無論是讓她一直鑿冰球亦或者命令觸手對她怎麽怎麽樣……魔女小姐的眸子微微黯淡了些,扭過頭不去看江酒的臉,接著低聲說:

“隨便。”

江酒卻好像沒有輕易放過魔女小姐的打算。

她挑起魔女小姐的下巴,強行讓魔女小姐把臉扭回來與她對視,然後微笑著問:

“隨便?好冷靜的回答啊,所以不管我對你做什麽事你都心甘情願接受?未必吧?”

“……”

魔女小姐不說話,她隻是咬了咬嘴唇。

居然要如此羞辱我嗎?

她想。

有什麽想做的直接做不就好了麽,為什麽還要問那麽多話,難道真的非要聽到我親口承認才心滿意足?

……哦,是江酒這以玩弄人心為樂的壞女人啊。

那沒事了。

即便是被認為是死鴨子嘴硬,但她也不會承認的。

魔女小姐將之視為最後的底線。

江酒卻好像看出了她的想法,於是輕笑一聲,問:

“還在負隅頑抗?閉嘴不肯說話?底線是吧?”

她垂眸,伸手捏了捏魔女小姐的臉頰,漫不經心地說:

“可底線存在的意義就是被突破啊,親愛的主人,別忘了這個世界上大概不會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嘴上說著不要可身體其實很誠實,隻要稍微撩撥一下就會主動起來……你怎麽這麽可愛呢?”

江酒忽然裝模作樣地哀歎一聲。

似是煩惱。

魔女小姐則在這接連的調侃下略有惱怒。

即便她一直提醒自己要冷靜,但如今聽著江酒這語氣矯揉造作的編排她還是忍不住激動起來。

可江酒卻好像沒有察覺到魔女小姐漸漸急促的呼吸胸口的起伏——她忽然鬆手放開了魔女小姐。

她們原本糾纏在一起的發絲重新分開,江酒起身低下頭整理身上的女仆裝,提了提裙子,然後垂眸看了眼還躺在草地上的魔女小姐。

“一般。”

她淡定地給出評價。

魔女小姐一愣,接著愈發惱怒起來。

“你什麽意思?”

她問江酒。

江酒卻已經從她身上收回注意力,重新抽出魔杖,就像平時那樣以童話力場向周圍的事物探尋風鈴姐的線索。

聽到魔女小姐的質問她甚至懶得轉頭,直接解釋說:

“不管我在地獄裏對你做什麽事都隻是依仗著你現在的虛弱狀態,可咱們不會一直待在地獄你也不會一直虛弱啊親愛的主人,所以等咱們回去……萬一你要借著這個由頭對我打擊報複怎麽辦呢?”

“畢竟,在你麵前我可是弱小無助又可憐。”

這是非常合理的解釋,合理到魔女小姐完全沒辦法反駁,所以原先縈繞在她心頭的惱怒漸漸消退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種莫名其妙的失望。

就這?

她想。

江酒是不是太冷靜了,冷靜到甚至沒那麽小肚雞腸睚眥必報了,這麽好的機會為什麽不抓住反而白白錯過呢?

是否是因為……她對江酒而言,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麽重要呢?

所以江酒才會覺得對她最重要的依舊是會不會被報複,也就是自身的安危。

魔女小姐眯起眼來。

她覺得自己變成了沼躍魚,似乎看穿了真相。

可江酒卻似乎又猜到了她在想什麽,於是忽然轉過頭說:

“別想太多,親愛的主人,我不想透你隻不過是因為我比你有更嚴重的精神潔癖——所以除非是未來某一天你非要求著我透你,不然我碰都不會碰你一下。”

“……”

原來是這樣嗎?

魔女小姐眨了眨眼,想。

可緊接著她又聽到江酒懶洋洋補充上了下半句話:

“……當然,更重要的是風鈴姐現在還不知道在那兒等我去救她呢,魔女小姐和風鈴姐相比我還是覺得我們風鈴姐更值得付出感情……至於你,不熟不熟,姐姐我們不熟的。”

魔女小姐愣了下,忍不住咬牙,抽出魔杖:

“江——酒——”

殺戮的欲望正在高漲。

……

漆黑,無聲,冰冷。

宛若關上門正在運作的冰庫,到處都縈繞著死寂的破敗氣息,於是便再無生機可言。

除了鳶尾花。

鳶尾花,鳶尾花,到處都是純白色的鳶尾花,從腳下一直蔓延到目所能及視線的盡頭,仿佛遍布整個世界——它們在無風無光的靜謐之地中緩緩搖曳著,不斷重複生長凋謝的周期過程。

在這片純白的鳶尾花海中央有一棵巨樹。

不知道到底有多高,就像沒有人能估算出鳶尾花海的麵積一樣,生長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古樹筆直地延伸向天空,展開蔥鬱宛若傘蓋般的枝椏與葉片。

——然後撒下光明。

在這無光的黑暗世界中,它便是唯一的太陽。

純淨的光如實質般化作羽毛散落,悄無聲息地籠罩了整片花海,讓所有鳶尾花都得以進行光合作用茁壯生長。

但或許對它們而言有沒有光存在都無所謂,畢竟這裏是地獄,地獄中的鳶尾花其實不需要光就能生長。

光是為了鳶尾花們的王而存在的。

它們的王沉睡於巨樹之下。

白色的頭發和睫毛,近乎透明的素白肌膚,純白色宛若花瓣一樣纖薄的紗裙,由荊棘與純白色鳶尾花編織的王冠。

白冠之王沉眠於樹下,做著一場不願醒來的夢。

但無論如何,不管是再美好的夢境終歸都是虛假的,所以即便再不願意醒來……也終究不得不去麵對真實的生活。

於是,白冠之王緩緩睜開了眼睛。

祂從樹下的石**坐起來,表情茫然地環顧四周,似乎是很快就確認了如今的處境,所以祂垂眸,看著自己纖細的手,歎息:

“原來隻是一場夢嗎……”

祂自言自語。

莊周夢蝶,亦或是蝶夢莊周。

夢中的一切都無比真實,無論是那家花店又或者作為盲女而活著的人生,以及與名為江酒的少女觸碰時溫暖而柔軟的觸感。

相比於此,地獄中的一切反倒顯得虛假了——無論是看不到盡頭的鳶尾花海亦或者身旁這棵通天徹地的巨樹,還有這具承冠者的身軀。

哪邊才是真實的呢?

白冠之王沉思。

但很快祂就又搖著頭放棄了思考。

無論是古神,外神,又或者舊日支配者以及與他們同階的承冠者,做夢時氣息泄露出來或者投影到某個位麵之中,就會形成一個嶄新的生命個體。

他們能夠通過夢境體驗凡俗生物的喜怒哀樂,雖然這種行為本身並不能為他們提升力量,但卻也算是他們漫長而無聊生命中難得的娛樂手段。

所以應當是做夢時把意識投射到上城區去了吧?

祂想。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這次做夢……似乎跟以前每次做夢都不一樣。

是因為那個叫江酒的人類麽?

不,不止,她好像不單純是人類,似乎還是位魔女?

而且……而且……

為何祂一想到江酒這個名字,就覺得難過?

白冠之王沉默著垂下頭,抬起手,緩緩按了按額頭。

祂忽然有些頭痛。

有零碎的記憶片段自腦海深處翻湧出來,帶著真切的氣味觸覺以及聲音。

薰衣草香,溫暖又柔軟的懷抱,以及幼稚卻悅耳的童聲:

“我以後要成為假麵騎士拯救世界!”

還有再熟悉不過的,祂自己溫柔得不可思議的嗓音:

“好……那酒酒你拯救世界的時候能不能叫上姐姐啊?”

祂看到微笑著的盲女與一臉認真的小男孩拉勾,一起許下聽起來天真而荒謬的誓言。

“……”

白冠之王感到臉頰劃過溫熱潮濕的觸感,下意識用指尖接住,發現居然是淚水。

可為什麽……

為什麽祂會流淚?

祂不明白,祂隻是不自覺地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來到花海裏,俯身,摘下一朵鳶尾花。

“酒……酒?”

祂低聲呢喃,跌坐於花海中,抬頭看著無光的黑暗天空。

被祂摘下的鳶尾花忽然散發起微光,花瓣一片一片散落,沉入地麵,下墜,下墜,一直去到未知的地方。

而白冠之王孤獨地蜷縮於花海之中,流著淚低聲呢喃:

“我要……我要再找到你……酒酒。”

她好像終於把一切都記起來了。

——可好像已經晚了。

[未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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