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測到δ級災難,確認源頭為地獄勢力的承冠者,認證名為白冠之王,即將啟動應急處理預案,各部門準備行動。”

隨著冰冷而機械的電子音響徹整個靜謐機關,所有工作人員都迅速進入了戰時狀態。

被一絲不苟封裝的高危級收容物重新得到啟用,特殊作戰小隊集結完畢,他們將在中央智腦的指揮下進入白冠之王的領域中,將那位承冠者重新送入地獄或是選擇就地銷毀。

——為此,小隊所有成員均已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以人類的個體力量永遠無法戰勝神話種幻想種長生種……乃至古神,可自從靜謐機關成立以來,人類已經累計驅除了數十位古神,二十多個幻想種長生種,同時銷毀了幾位來自地獄的承冠者。

與此同時,人類也付出了相應的代價。

通古斯大爆炸,王恭廠大爆炸,乃至於瑪雅文明的覆滅和亞特蘭蒂斯的沉沒。

這一串事件背後,是數以萬計人類的死亡與犧牲,乃至一整段曆史的失落。

從來都沒有什麽歲月靜好,隻不過是有人在負重前行。

人類的血肉之軀脆弱而纖細,宛若螻蟻,如果想要戰勝神明的話就隻能用血淋淋的生命去堆,因此通過研究收容物來用魔法打敗魔法的靜謐機關便應運而生。

他們的任務便是維護上城區的穩定——哪怕付出再沉重且慘痛的代價。

僅此而已。

……

夢境汙染了現實,懸浮於高空的雲朵便莫名其妙長出無數純白的鳶尾花來。

它們在轉瞬即逝的刹那間便完成了發芽生長開花結果的全部過程,於是凋謝,於是有無數花瓣像大雪般紛紛揚揚地落下。

可地麵的普通人卻好像看不到這些鳶尾花瓣一樣,該學習的學習該工作的工作,該吃飯的吃飯該開車的開車。

在這恍若世界末日的詭異圖景中,所有人都如平常那樣毫無反應地活著。

隻有異類,隻有身上攜帶著與神秘側有關力量的人才能看到滿天飄揚的鳶尾花瓣。

他們茫然地看向頭頂的天空,不明白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

但江酒知道。

她晃晃悠悠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艱難地扶著牆鑽進壁爐中,來到後麵的魔女之家裏,又緩緩穿過過道,抬手敲了敲魔女小姐的房門。

篤篤篤。

“我能進來嗎?”

江酒輕聲問。

房門後便傳來略微有些冰冷的女聲:

“門沒鎖。”

那也就是默認江酒可以進去了。

於是江酒按下門把手,推開門,卻又瞬間好像失去了力量,抓著門框緩緩癱坐在了地上。

她腿軟。

屋裏的魔女小姐見她這樣卻並無辦法報複成功的快意,相反,她皺起眉,問:

“你就真虛成這樣?站都站不起來?”

江酒小臉緋紅,大口大口地喘氣,嗔怒地瞪了她一眼,問:

“當初把我這身體設計成這幅弱雞樣的罪魁禍首難道不應該比我更清楚我現在的情況麽?再說讓我變成這樣的人不也是你麽?”

“……”

魔女小姐略有尷尬,便幹脆閉嘴不說話裝高冷。

可或許是負罪感驅使,很快她還是忍不住,轉頭看著江酒問:

“你……沒事吧?”

江酒咬了咬牙,歎口氣:

“沒事,至少死不了,隻不過剛剛走過來扯著傷口了而已——你昨晚就不能輕點?”

“……誰知道你這麽經不起折騰。”

“那怪我咯?我這具身體難道不是你造的?”

“可誰讓你那麽刺激我的……”

“……”

江酒冷哼了聲,沉默片刻,又低聲說:

“互相推卸責任是沒用的,你要是真想對我好的話就把魔杖還給我,順便把我的魔力解封,這樣我自己就能用治療魔法把自己治好。”

說到這兒她又想起什麽,勉強扯起一個笑容,說:

“——至少這樣就不用勞煩您再給我送潤喉糖啦,我親愛的主人,畢竟先把我嗓子和身體糟蹋成這樣又送來潤喉糖這種事你就不覺得有點像脫褲子放屁嘛?”

多此一舉不多此一舉啊?

就太多此一舉了!

江酒她專罵這個。

魔女小姐聞言有點惱怒,幾乎按捺不住再把這屑女人糟蹋一遍的衝動,可緊接著她便迅速冷靜下來,若有所思地往窗外看了一眼,輕聲問:

“你想去救祂?”

這話問的沒頭沒腦的,像謎語人。

可江酒也是謎語人,所以惺惺相惜間瞬間就明白了魔女小姐到底想表達什麽。

於是她立刻裝出一副可憐憐委屈屈的無辜樣子,小聲說:

“祂?祂是誰呀?酒酒不懂酒酒不知道,酒酒隻是覺得難受,所以求求惹主人,把魔杖還給酒酒,順便把酒酒身上的封印也解除吧!”

魔女小姐沒說話。

她隻是看著江酒,冷眼旁觀她的表演,卻沒有哪怕一絲想要把魔杖還給江酒的打算。

江酒便歎了口氣。

既然如此,那她就不裝了可以攤牌了。

於是懵懂小江酒重新變身慵懶壞女人。

她沉默片刻,看著窗外紛紛揚揚落下的鳶尾花瓣,點頭:

“嗯,我要救祂。”

“可剛剛你明明說你隻想要平靜的生活,你想擺爛,你不想去救祂……對吧?”

“見什麽人就說什麽話嘛。”

江酒撇了撇嘴,然後又無奈道:

“那要不怎麽樣?剛才外麵人多,魔女姐姐我給你跪下了,砰砰砰磕個頭好不好?”

“……”

魔女小姐沒說話。

她隻是麵無表情地盯著江酒,甚至一直盯到江酒隱約感覺有些不對勁。

然後,江酒聽到魔女小姐說:

“過來——爬過來,江酒,隻要你到我旁邊,我就把你的魔杖還給你,解除你身上的封印。”

她在微笑。

江酒好像明白了什麽一樣歎了口氣。

“好的呢,我親愛的主人。”

她艱難地挪動身體向魔女小姐那邊爬了過去,最後扶住床沿努力讓自己站起來——但最後她還是腿一軟,於是幹脆放棄掙紮,順勢倒在了魔女小姐身上。

而魔女小姐便張開胳膊,輕輕把她攬在了懷裏。

有微光閃過。

束縛了江酒全身魔力的鎖鏈被解除,她便再度能夠使用魔法,接著魔女小姐伸手自虛空中抽出江酒的魔杖,輕輕將之塞到江酒手裏。

“挺直背,抬頭看著我。”

她小聲吩咐江酒。

江酒照做,於是便恰好與魔女小姐對視。

魔女小姐便微笑,閉上眼,攬住江酒的腰,悄無聲息地吻上她的唇。

朦朧,輕柔,曖昧而炙熱。

許久之後,唇分。

她湊到江酒耳畔,就像江酒對她曾無數次做的那樣,她低聲說:

“我好像找到你真正的弱點了,江酒。”

……

在白冠之王祂的夢境中,萬物皆在哀鳴。

天空支離破碎,淒慘如被人蓄意破壞的拚圖,無數透明無色的碎片自穹頂墜落,壓碎一大片一大片的純白鳶尾花。

可鳶尾花們卻在瘋長。

隻是片刻而已,它們便長了半米有餘,甚至有極個別者已經一直生長到比白冠之王身旁的那棵巨樹還要高——於是它們便成為了新的巨樹,成為了鳶尾花的叢林。

但隨之而對應的是大地迅速衰竭,土壤中所含有的肥力與水分被瞬息間吸幹,於是土地迅速板結,沙化,乃至於變成溝壑縱橫的猙獰模樣。

失去了養分的鳶尾花叢林也迅速凋零幹枯,乃至於被時間的風化為枯碳,重新融入大地之中。

生與死輪回不止。

一邊是瘋狂的生,一邊是沉默的死。

在夢境即將崩潰的瞬間,一切矛盾都被激化,變得尖銳,萬物的循環被數倍加速,於是便有正常人類完全無法理解的詭譎景象在此上演。

而白冠之王滿麵哀傷地站在巨樹之下,看著不停迭代的鳶尾花海。

無論是混沌亦或者守序,萬事萬物的終結免不了歸於終結,當生的希望與死的瘋狂都被抽去之後,一切便隻剩下單純的靜謐。

但結果往往不令人為之悲痛,祂更難以忍受的是離別的過程。

一草一木,天空或者海洋,純白鳶尾花海中的每一株都是祂的子民,此處夢境即為祂的神國,可如今神國將要崩塌了。

祂聽到天空在悲鳴,大地在怒吼,鳶尾花們在驚恐地尖叫。

可偏偏祂什麽都做不到。

就像人類無法存活在充滿致命汙染的地獄中那樣,屬於地獄的承冠者也同樣不能長時間逗留在屬於人類的上城區。

即便白冠之王試圖將位格與本體剝離,她也終究受到了地獄的呼喚。

即便不被靜謐機關驅逐或銷毀,祂也無法再於上城區存在多久了。

痛苦,掙紮,哀嚎著撕裂自己的身體。

純白的輻光淡去,屬於白冠之王的軀殼崩潰,不著寸縷的盲人少女悄然出現在一片荒涼的純白鳶尾花花海之中。

她茫然地抬頭看向破碎的天空,皴裂的大地,然後緩緩抱住膝蓋蜷縮起來,瑟瑟發抖。

“有沒有人……能救救我……”

白冠之王,花店老板,名為風鈴的少女小聲啜泣。

她痛苦地握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肉裏,在即將滅亡的宿命壓迫下掙紮著起身,蹣跚地行走於即將毀滅的神國中。

“江酒……”

她呼喚著記憶中僅存的名字。

“我要找到你,酒酒……”

如此,她跌跌撞撞地離開了白冠之王的神國。

[未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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