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窮盡的鳶尾花花瓣自天頂墜落,洋洋灑灑一如暴雪,又莫名像是璀璨盛放後凋謝的煙花。

江酒行走於這片鳶尾花雨中,感覺自己幾乎失去了方向感。

此誠數百年來未有之大變局。

不知為何她忽然想到一段話。

世界快要末日了,因為說謊話的人會炸成一束煙花,走在街上可以看到無數煙花盛放,璀璨奪目,我穿過那些煙花到你家樓下,喊你的名字,問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愛我,你捂著嘴流著淚朝我點頭說愛我……然後嘭的一聲炸成漫天煙花。

荒誕而悲傷,有種情歌MV的感覺。

但如今沒有煙花,說謊的人也不會被炸得哪裏都是——隻有鳶尾花,無窮無盡的純白色鳶尾花。

江酒伸手,接住一朵鳶尾花,用手指捏著輕輕碾碎,便有飽滿的花汁滲出來,黏糊糊地和花瓣碎片一起粘在手上。

質感真實非虛。

但為何對普通人來說又好像並不存在呢?

就像是身處某個著名的喜歡用土豆做服務器的遊戲廠商的遊戲裏,紛紛揚揚的鳶尾花們穿模般從他們的身體裏穿過,不受力地落在地麵上,堆積起來,卷起千堆雪。

江酒以魔法清理幹淨手,踩在花瓣上慢悠悠地走著。

速度是七十邁,心情是自由自在。

不需要特意去尋找目標,也不必辨別方向,隻需要跟隨靈感前進就足夠了。

當然她倒也不是不可以掏出副單片眼鏡戴上,再用黃水晶吊墜像模像樣地占卜一番研究研究到底該往哪兒拐彎。

可以有,但沒必要。

且憑風引。

……

鳶尾花雨越下越密,如果說剛剛還是小雨的話現在恐怕已經達到中雨的程度了,地麵上已經堆積了幾乎有半米深的花瓣,所以江酒走得也越來越慢。

江酒猜想靜謐機關如今也差不多該來點作用了吧?

比如大概已經檢定到白冠之王的所在地,準備往祂的神國裏投放大當量的收容物進行飽和性轟炸……雖然倒不一定能殺死那位承冠者,但至少能……

好吧,可能什麽都做不到。

人類相比於承冠者實在太過弱小,而僅有的極少數能對承冠者造成有效傷害的個位數收容物都是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的雙刃劍。

如果能不使用的話,就盡量不要使用。

所以如今靜謐機關的那些高層恐怕也正在頭疼該怎麽辦吧?

——不過這些又跟她一般路過小江酒有什麽關係呢?

她隻是個在茫茫鳶尾花雨中迷失方向,找不到歸途的路癡罷了。

江酒微笑起來,然後停下了腳步。

不知何時,在鳶尾花雨和悄然騰起的濃霧中,她莫名其妙竟來到了距酒吧十幾公裏以外,位於水仙區柑橘街道的風鈴花店門前。

真巧啊。

她想。

這時候似乎就應該請出自老祖宗那時候一直流傳到現在的優秀傳統文化——來都來了,既然如此不如進去跟風鈴姐打個招呼?

於是她登上台階,伸手,輕輕推開了玻璃門。

花店如今應該是正在營業的,畢竟卷閘門沒放下玻璃門沒上鎖,雖然從外麵看冷清一片,但考慮到風鈴姐是盲人,店裏麵安靜一些也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所以江酒進到了店裏,然後下意識放輕腳步。

她似乎是想偷偷去跟風鈴姐來個玩笑,但卻被那隻名叫清巧的小肥貓察覺到了。

它從盲女的腿上跳下來,晃了晃尾巴,親昵地用臉蹭了蹭江酒的腳腕。

原本在淺睡的盲女便驚醒了,她下意識皺眉,卻又在聞到空氣中彌漫的那股薰衣草香後淺淺地笑了起來。

“酒酒,你來啦?”

她溫柔地問。

大概是不知道江酒如今在哪個方向的緣故,她隻能略有茫然地努力轉頭,抽抽鼻子,試圖分辨出薰衣草香的來源到底在哪裏。

然後她便聽到了江酒的聲音,同時觸摸到了少女微涼且滑膩的肌膚。

“我在這兒呢,風鈴姐。”

她把手遞給了她。

風鈴一愣,然後安心地垂眸,握緊江酒的手,低聲說:

“你在這裏就好……這樣就好……太好了酒酒。”

“怎麽感覺風鈴姐你這麽慌張的樣子?是最近碰到了什麽不順心的事嗎?”

“不是……隻是我剛剛做了個噩夢。”

“噩夢?”

“我夢見你消失了……”

盲女低下頭來,聲音也跟著變得空落落的,她散開的發絲落在江酒的手背上,悄無聲息拂過,癢癢的。

江酒覺得風鈴姐大概有一個很長很複雜的故事要對她講,於是便搬了旁邊的凳子過來,緊挨著風鈴姐的扶手椅坐下了。

她任由她緊握著她的手,又低聲安慰:

“消失了?我怎麽會消失呢風鈴姐,我現在不就在你旁邊嗎?”

盲女搖了搖頭。

她垂著腦袋,像做錯事的小孩子一樣,抓著江酒的手不鬆,又小聲解釋:

“我夢見花海……好大的一棵樹,樹底下都是鳶尾花,然後天像破了個大窟窿一樣……快死掉了,那個世界好像要死掉了一樣……很疼,像身體快裂開了,我在裏麵逃跑,跑了好遠好遠……”

風鈴姐的敘述含混不清,好像瘋子的囈語。

可江酒卻始終都耐心聽著,聽完也沒問問題。

就像很早之前她迷路誤入這家花店,找不到回家的路時風鈴姐安慰她那樣,江酒輕輕地摸了摸風鈴姐的頭,然後小聲說:

“沒關係的,那隻不過是個噩夢而已,現在夢醒了就沒事了,你在夢裏找不到我了可現在我不是在你身邊嗎?”

她甚至湊過去,輕輕在風鈴姐額頭親了一下,像哄小孩子一樣哄她:

“你看,無論是你抓住我手的感覺還是我在你額頭親的這一下,所有的觸感都是真實的——它們在告訴你啊風鈴姐,告訴你我現在就在你身邊陪著你呢。”

風鈴姐臉上的茫然表情漸漸退去了。

她挨著江酒,感受著她的體溫,呼吸著她身上的薰衣草香,終於平靜下來。

然後她又明顯地猶豫了一下,輕輕捏了一下江酒的無名指,問:

“酒酒,你能不能……躺在姐姐腿上休息一會兒?”

是能不能而不是要不要。

無論如何,這都是聽起來極卑微的請求。

江酒無聲地歎了口氣,點頭,乖巧地說:

“當然可以,不過風鈴姐你為什麽突然跟我說這個啊?”

說著,她把旁邊兩隻凳子並排放著,躺了下去,枕在風鈴姐的腿上。

而風鈴姐卻沒直接回答她。

盲女沉默地,小心而細致地伸出手來觸摸江酒的五官。

從額頭到鼻梁到嘴唇到臉頰到下巴,甚至往兩邊一直摸到了耳垂。

她的動作很輕巧,手指溫暖而柔軟,簡直像是在給江酒做麵部按摩。

江酒沒有問為什麽,她隻是乖乖等風鈴姐摸完才低聲問:

“突然這樣幹嘛呀風鈴姐?”

盲女聞言沉默片刻,一邊真的開始像往常一樣為江酒輕輕按摩太陽穴,一邊小心翼翼地擠出個笑容,說:

“我怕以後就……不能再見到你了。”

“怎麽會呢?”江酒委屈地問,“風鈴姐這麽溫柔又漂亮的大姐姐,就算是單純饞你身子也肯定會來得勤快啊。”

“嘴還是跟以前一樣甜,可以後你要是有了喜歡的女孩子該怎麽辦呢,更何況還可能會結婚……”

風鈴姐的聲音微有低落,但或許是害怕江酒擔心又很快恢複平靜:

“你有了自己的生活,不管怎麽樣我都不應該再打擾你了呀酒酒,你喜歡的那個女孩子肯定不會願意你跟別的女人這麽親密,你夾在我們兩個人中間會很難做的……姐姐不想你因為姐姐而影響自己的生活。”

“那我不談戀愛不結婚不就好了嗎?”

“淨說小孩子話,你怎麽可能會不談戀愛不結婚呢,姐姐可是知道你是有多缺愛……你呀你,沒必要為了哄姐姐開心說這種不切實際的話。”

這麽說著,風鈴姐卻微笑起來,屈指不輕不重地彈了彈江酒的鼻尖。

然後,她又低聲說:

“其實姐姐一個人也沒關係的,雖然恐怕沒人跟我這個窮瞎子談戀愛,不過我開這家花店至少夠養活自己,所以不需要你太擔心,你可以放心地去過你自己的生活……小傻瓜。”

江酒沉默片刻。

似乎是終於察覺到了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她忽然問:

“姐姐你是不是要走了?”

“……”

風鈴姐的手微微一顫,卻沒再說什麽。

她隻是悄無聲息地睜開了從剛剛開始就閉上的眼睛。

有微光亮起。

盲女原本黯淡的黑色瞳孔變成了純白的色彩,緊接著那光悄然蔓延,自她雙眼為起點覆蓋全身。

名為風鈴的少女悄然變成了頭戴荊棘與純白鳶尾花花冠的白冠之王。

而祂在對江酒微笑。

“我終於找到你了……酒酒。”

祂說著,五指輕輕拂過江酒的臉頰。

“隻可惜,我也要離開了。”

祂又說,輕輕歎息一聲。

來自世界規則的排斥逐漸加劇,白冠之王的身體緩緩變得虛幻且透明,像一片若有若無的海市蜃樓。

“酒酒。”

江酒聽到祂輕聲說:

“以後要好好吃飯,好好地生活,姐姐以後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照顧你了,所以你得學習怎麽才能照顧好你自己才行。”

“你要找到你喜歡的,也喜歡你的人啊,這樣才不會孤單。”

“然後,忘了姐姐吧。”

然後,微笑的白冠之王無聲無息地破碎成了漫天的光點。

——祂回到了地獄。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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