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一離去,雲非客便慘叫一聲,翻滾在地。他的疼痛來得異常凶猛,好似有千萬隻蟲子在啃噬骨肉。他瘋狂地去抓撓皮膚,瘋狂地去撞擊各種硬物。

與此同時,路絮兒的身上也有了反應。她看到自己的皮膚如波浪般滾動著,驚得眼珠都要掉下來。

雲非客的慘叫聲響徹天際,久到足以驚醒整座城裏的人畜。

不一會兒,打著哈欠的郎中們穿過人群,他們踏入房門的瞬間都忍不住身體一震,口裏驚呼連連。

隻見房內一片狼藉,那些桌椅板凳、瓶瓶罐罐被碰撞得支離破碎,雲非客在屋內不停地橫衝直撞。而路姨娘正瑟縮在床腳,她**在外的皮膚被抓撓得血肉模糊。

雲非客用身體撞擊著一切堅硬之物,好似要將自己的肉身毀滅。他狂躁地嘶吼著,眼睛紅紅的似要噴出烈火。有郎中意圖靠近,卻被他撲上前去狠狠地撕咬。人們費了好大氣力才將那可憐的郎中救下。

這下再無人敢靠近雲非客,人們瑟瑟地退縮在一旁看他發狂卻束手無策。終於,雲非客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隻是口裏仍發出痛苦的嘶吼,全然失去了應有的形象與尊嚴。

天微亮時,雲非客漸漸平靜了下來。而路絮兒卻不見了影蹤。

這天夜裏,我照常捧起那個話本讀了起來:

“這是一件古老的流紗裙,雖然已是襤褸不堪卻依然可辨它曾有過的輝煌。我鬼使神差地將它披在身上,它竟奇跡般地煥然一新,那通體的紅色點綴著用金絲織就的蝴蝶蘭,嬌豔、靈動又充滿著詭異。

於是,我前生的種種記憶在紅衣翩翩中一一複蘇。

我被人用刀挑開衣衫,鮮血流淌了滿身……

我被剖開腹部,一隻透明的冰蟲被植入其中……

我被疾馳的馬匹拖行在冰冷的雪地,血流出來,結了冰,蜿蜒到無盡的遠處……

我穿過熊熊燃燒的烈火,頭發和衣衫被燒成了灰燼……”

雲亦姝不耐煩地說了一聲:“別讀了!”

我看向雲亦姝,問道:“姐姐是要睡了嗎?”

雲亦姝坐起身來,認真地凝視著我,“聽聞昨夜你穿一身紅衣去了父親房中?”

“是!”

“所為何事?”

我答道:“阻止他們的悲劇!”

“你!”雲亦姝怒了,“路姨娘守了父親多年才得到的名分,你憑什麽以為是悲劇?父親孤苦多年,終於有個知心人留在身邊,你又憑什麽以為是悲劇?”

“姐姐,我生而有預知他人命運的本事,別人許是不知,你卻是知道的對嗎?”

雲亦姝快速躲開我的視線:“今夜你還留在這裏伺候吧!”

姐姐還是不信我!哪怕姐姐曾親身經曆過我的預言成真,仍是不肯相信。事實上,誰又會信呢?以前不會,以後也恐是不會!

“是,姐姐!”我乖順地服從。

我走向床尾就地而坐,手裏攥著的話本好似更重上了幾分。

話本中也有一件紅色流沙裙,那是西盛國君親手為女主披上的戰袍。穿上它便是一種極致的能量與榮耀。此後,女主成了戰功赫赫的女將軍,卻也徹底淪為了國君穩固江山的工具。她與那件紅衣融為一體,至死再難脫下。

我在心裏暗自感慨:不知母親的那件紅衣又是為誰而穿?又是為誰而心甘情願地被禁錮終身?

夜風似在耳中嗚咽,我再次拿出匕首劃向自己的皮膚。

翌日,我們姐妹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路上,雲亦姝回頭對我說:“然兒,路姨娘失蹤多時了,咱們去找找她吧?”

“不用去了,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雲亦姝站定,愣愣地望著我的側影,半晌才說了出來:“他們都道你是鐵石心腸,我原也不信。然兒,陪我去尋尋路姨娘吧,哪怕是做給旁人看看也好!”

我苦澀地搖了搖頭:“姐姐,世人如何看我真的沒那麽重要。我無需向他們證明什麽,唯有時間方能揭曉一切。”

傍晚,路絮兒的屍體被人從池塘裏打撈了出來。人們望著她的屍體唏噓不已。

雖然官府認定路絮兒是自戕,人們卻很自然地將我鎖定為害死路絮兒的元凶。

我的腦海中重現了我曾預知到的畫麵:瘋瘋癲癲的路絮兒一路跌跌撞撞地走著,她來到了池塘邊,俯身去看水裏的影像。突然,路絮兒一個趔趄紮入了水中,撲騰撲騰,水麵上濺起了偌大的水花。不足一刻鍾的功夫,那水麵徹底地恢複了平靜。

我暗自感慨:不知那路絮兒走近池塘邊之時,可曾想起過她曾給予的忠告?不知那路絮兒走向毀滅的瞬間可曾於腦海中快速地閃回過自己的一生?

“唉!”我悠然長歎。

此刻再想起路絮兒,我不再有怨恨,畢竟一條生命的隕落總是可憐、可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