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後幾日,朝堂局勢隱隱有暗流湧動,但明麵卻是出奇的寧靜。

前朝的喧囂傳不進內宮,寧湘沒有打聽朝政,或者說打聽到了也起不了什麽作用,依舊過自己的自在日子。

聽聞要為端王敬王擇選王妃,各世家女子新的畫像,倒是沒有因為朝局的動**,毫不耽誤的就送進了宮。

寧湘搜羅齊了,趁著宣明呈進宮,拿了畫像給他挑選。

宣明呈雖然妥協說讓她安排,但眼光挑剔得不行,畫像一展開,便嘖嘖道:“這個不行,太瘦了。”

寧湘麵無表情換了一幅:“這個呢,嗣承德王之女,冊封了郡主,你們小時候應該一起玩過吧?”

“自然是認識,可這畫像畫的不認識了。”他指指畫像上的臉,“我記得這小郡主鼻子旁長了顆痦子,如今竟是沒有了?”

她滯了滯,這位郡主她也沒見過,還有沒有痦子不知道,單從畫像上看還是眉清目秀的。

看宣明呈嫌棄的眼神,寧湘語重心長道:“殿下不能以貌取人,多了解人家的內在,這嗣王郡主與你很是般配嘛。”

“你說我以貌取人?”他嗤笑,手一抬,指著窗下靜靜看書的宣明繁,“我皇兄臉上要長個大痦子,你還覺得好看嗎?”

不遠處的人緩緩抬頭,露出一張清雋出塵的臉,看向她的目光溫軟柔和。

無法想象這張臉多個痦子是什麽樣,寧湘硬著頭皮回答:“白玉微瑕,瑕不掩瑜,那也是好看的!”

宣明呈麵露嘲諷:“言不由衷,你跟我一樣淺薄。”

她重新拿出畫像,惱羞成怒:“殿下,你有完沒完?”

宣明呈無辜道:“不是你讓我選的嗎?”

她瞪著他:“那你也沒個滿意的?”

“皇兄覺得如何?”宣明呈隨手舉起畫像,想著宣明繁向來不理會這些事,哪知他偏頭認真地看了看。

“這林家小姐不錯,是我舅母娘家侄女,歲數也與你相當,從一滿月宴上你應當見過。”

宣明呈頓時垮了臉:“不記得了……”

寧湘忍俊不禁:“那改日請這位林小姐進宮,我見見?”

他哼了哼,插著袖子沒說話。

芳蕊這時進來稟報:“小殿下哭了,娘娘快去看看吧。”

宣從一這兩日鬧覺,聲音都哭啞了,寧湘擔心兒子,扔下畫卷便走:“我瞧瞧去。”

她著急忙慌離開,宣明呈莫名鬆了口氣,畫像鋪散在地上,正要彎腰去撿,方才進來的小宮女已經先一步拿起畫像:“奴婢來吧。”

宣明呈瞥她一眼,卻見這宮女卷畫像時心不在焉,悄悄地看向窗下的宣明繁,頓時明白過來。

“姑娘看什麽呢?咱們皇上好看吧!”

耳邊冷不丁響起聲音,芳蕊嚇了大跳,麵紅耳赤後退了兩步:“沒、沒有……”

宣明呈挑眉:“沒有?你的意思是皇上不好看?”

芳蕊感覺到一道清冷的視線落在身上,頓時心如鼓擂:“不不是……好、好看。”

“下去吧。”不帶情緒的聲音乍然響起,她窒住,應了聲是,連忙垂首退出殿外。

跨過門檻轉身要走,聽見宣明繁冷聲斥責:“胡亂拿宮女開什麽玩笑?”

“是是是,我不說了。”

芳蕊咬著唇,眼底隱隱有淚,抬腳要走卻瞥見曲嬤嬤過來,上下打量她:“哭什麽?犯什麽錯了?”

芳蕊大驚失色,急忙擺手:“沒有,奴婢告退……”

曲嬤嬤皺了皺眉。

看宣明繁真的生了氣,宣明呈摸了摸鼻尖,悻悻道:“您消消氣,我就說笑而已。”

“別拿旁人玩笑,你皇嫂會誤會。”

宣明呈疊聲應了,轉頭把畫像拋之腦後,說起正事:“禁軍昨日輪防,張齡幾次進出城,似有異動。”

皇城禁軍定員三萬,每兩日換防,張齡每日巡查皇城內外關防,進出城並不奇怪,但在這個節骨眼上,就顯得異常。

今日二十四,離先帝祭祀大典還有三日。

宣明繁合上書,神情冷然:“派人好好盯著,此番務必將其一網打盡。”

*

一場秋雨下了數日,終於在先帝忌辰前夕放晴,祭祀大典由禮部一應準備妥當。

宮人送來素服,寧湘幫宣明繁穿戴整齊,要出門時,卻被他拉住手。

“怎麽了?”她訝然,這人難得有如此主動的時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他低頭,吻上她豔麗的紅唇:“等我回來。”

寧湘尚不知要發生什麽事,對他的示好十分受用:“好,我等你。”

祭祀大典禮節繁多,辰時起,申時前後方能結束。

祭祀大典先至宗廟,再到皇陵,午時正,宣明繁率宗親百官抵達帝陵享殿。

祭台之上,開元寺請來的僧人正在誦經祈福。

宣明繁站在前方,身姿如玉,目光朗朗。

身後的宣明呈聽著誦經聲,打了個嗬欠,扭著腰喊累:“什麽時候結束啊,我這腰都要斷了。”

離得最近的禦史中丞聽見這話直歎氣,這位殿下當真是沒心沒肺,先帝祭典上還如此不正經。

眼看宣明呈要蹲下去,禦史中丞輕咳一聲,他回過頭不解問:“大人嗓子不好?”

禦史中丞婉言提醒:“殿下注意儀容舉止。”

他叉腰:“我如此風度翩翩,你說舉止不端?”

禦史中丞一噎,無言以對。

半個時辰後,誦經聲終於停下,祭祀的經文扔進了香爐中燃燒,典儀立在祭台前,揚聲道:“請皇上、諸位王爺、宗親敬香。”

宣明呈早就撐不住了,眼看宣明繁上前,也跟著把自己三炷香插上,轉頭就說自己身體不適先行告退。

禦史中丞小聲說:“殿下,祭典還沒完……”

宣明繁倒是沒有阻攔,淡淡應了:“去吧。”

宣明呈甩著袖子離開,禦史中丞氣結,當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這點動靜倒是沒引起多大注意,典儀看向後麵的榮王:“王爺,該您敬香了。”

榮王沒動,手中的香火青煙繚繞,神色也不明。

見他不動,典儀拔高聲音又提醒一次:“王爺,該您上香了。”

話音剛落,帝陵遠處濃密的草木中響起異動,像是腳步聲、兵器聲,由遠及近聞之駭然。

朝臣們紛紛張望過去,終於下一刻瞥見道道暗光。

日光落在刀劍之上,折射出錚錚寒光。

待看清領兵的人,禦史中丞大驚:“張統領,祭典之上,不得攜帶兵器!”

榮王手裏的香燃燒了一截,被他扔在腳下踩滅,香灰蜿蜒出一道黑色的痕跡。

“張統領前來,自然是替天行道!”

禦史中丞麵色一變:“王爺這是什麽意思,謀逆可是死罪!”

“死不死罪的,且不論,今日宣明繁就要死在劍下。”榮王抬手,輕輕一動,禁軍蜂擁而至。

祭台之下的護衛立刻圍在兩側,將宣明繁護在中間。

朝臣們被這一變故驚呆了,忽然意識到榮王和張齡同流合汙,要造反了!

護著宣明繁的殿前司不過百餘人,從樹林之中出來的禁軍遙遙望去,足有千人之多,這還隻是先帝陵寢外。榮王早有預謀,隻怕整個皇陵都被包圍了。

殿前司指揮使橫在前方,沉聲吩咐:“護送皇上退至享殿!”

朝臣們戰戰兢兢,慘白著臉手忙腳亂地後退。

皇陵被包圍沒有別的路可走,享殿寬敞,朝臣們聚集在一起也顯擁擠。

享殿供奉了曆朝曆代的帝王靈位和畫像,此時看著莫名有幾分陰森。

禦史中丞少了平時的老成持重,顫抖著問:“皇、皇上……榮王謀反了,該、該如何是好啊?”

宣明繁眸色冷凝,在一眾驚慌失措的大臣中依舊鎮定。

享殿外打鬥聲四起,呼吸間似乎也彌漫起血腥味,掌心的佛珠緩緩撥動,宣明繁言簡意賅吐出一個字:“等。”

大臣們麵麵相覷:“等什麽……”

不過一刻鍾,享殿的大門被人粗暴地踹開,驚起滿地灰塵。

榮王提著劍進門,鮮紅的血跡在腳下蔓延。

朝堂上高談闊論的大臣們麵如死灰,連連後退,僅剩的幾個侍衛擋在前方,卻也如同強弩之末。

外邊打鬥聲此起彼伏,仿佛能聽見刀劍刺入身體的聲音。

榮王緊緊盯著宣明繁,笑得肆意:“馬上弓箭手就要來了,若不想死在亂箭之下,就請皇上退位讓賢吧。”

禦史中丞怒不可遏:“荒謬!皇上是名正言順的大梁天子,你一個謀逆的反賊,覬覦皇位,罪無可恕!”

宣明繁麵無表情,清潤的聲音並不見慌亂:“你讓我退位讓給誰?敬王?”

敬王今日稱病,並不在祭典上,榮王知道緣由。隻是看著宣明繁臨危不亂,無所畏懼的模樣,愈發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數十個身穿黑衣的弓箭手悄無聲息出現,榮王往後看了一眼,目露凶光。

“臣送皇上上路吧。”

弓箭手拉弓,箭尖對準殿內。

門外慘叫聲不斷,他拂袖:“動手!”

得意的笑容忽而僵在嘴角,他下達命令後,身後的弓箭手並不動手。

心中忽然湧起不妙的預感。

回過頭,仔細看著弓箭手其中一人,竟是宣明繁身邊的殿前司護衛常青。

淬著寒光的箭尖隔著兩丈遠,直指麵門。

作者有話說:

正文還有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