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呈不耐煩地搖著折扇:“您要說什麽?兒子要出宮了。”

貴太妃平靜看著他:“追惠儀縣主去嗎?”

他一愣。

貴太妃招手,讓宮女收拾了茶具,緩緩道:“你是我生的,我瞧一眼就知道你在想什麽。上次皇上把人送我這兒來的時候,你眼巴巴地望著人家,瞞得住誰?”

宣明呈看著折扇上的山水圖,淡淡道:“我行得端坐得正,沒什麽可瞞著誰的。”

貴太妃歎息一聲:“你和惠儀縣主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起去,你就不要白費力氣了。”

他皺眉,起身便走:“我的事您不必管……”

天邊陰雲纏綿,牆角暈染出濕潤的痕跡,隱隱有下雨的架勢。

一路出了貴太妃寢宮,季翩然在宮道停下:“今日多謝淑妃陪臣女走一趟,天快要下雨了,臣女先行告退了。”

寧湘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宮殿,目光落在她臉上,終是微微頷首:“好,我讓人給你送把傘來。”

彼此都是聰明人,有些話不必明說。

季翩然進宮本意是想向貴太妃致謝,看來今後大約是不會再特意進宮了。

送走季翩然,寧湘在原地站了會,抬腳往勤政殿方向走了沒幾步,宣明呈氣喘籲籲追了上來。

伸長脖子左右看了看,低聲問:“皇嫂……季,縣主呢?”

寧湘停下腳步:“她走了。”

“走了嗎……”宣明呈眼底掠過一絲失落,悵然說,“我還沒恭喜她呢。”

她抬眼,淡聲道:“殿下有這份心意想來就足夠了。”

他略有些意外地看著她。

“先前從一滿月宴,太妃娘娘就托我為殿下留意一位才德兼備的端王妃,殿下老大不小了,是該認真考慮終身大事了。”

他垂下眼,盯著地上青磚縫裏的矮草,靜默了半晌,才不滿地嘟囔:“怎麽連你也催我了……”

寧湘牽了牽唇:“你不是叫我皇嫂嗎,那我這個做嫂子的,不得幫幫你?”

宣明呈嫌棄地敲著折扇:“我就這麽一說,你還當真了?”卻也沒有反駁她,留下一句,“我心裏有數,你看著安排吧……”

說罷大步流星走了。

這語氣,似乎真的是妥協,要聽從貴太妃的安排了。

寧湘歎聲氣,也不知他們母子倆方才說了什麽,讓他改變了主意,倒是叫她莫名地為難了。

姻緣大事不可兒戲,宣明繁考慮比她周全,還是把這個麻煩事交給他處理好了……

也正是巧,回勤政殿老遠就見他負手站在廊簷下,聽侍衛說話,容顏在昏沉的光影裏模糊不清。

抬腳走上台階,看到他微沉的麵色,知道應當是朝政上的煩心事。

隔著一段距離,她聽不清侍衛說的什麽,也沒打算打聽,轉身要進門,宣明繁卻偏頭看到她,招了招手。

侍衛退下,她還站在原地,宣明繁麵露無奈,自己走上前:“沒看見我?”

她連忙挽過他的手臂,斜著腦袋靠著:“看見了,見你在說事,沒敢打擾。”

天邊烏蒙蒙的,細雨如織,飄飄灑灑落在地上。

站在廊下看著雨景,別有一番滋味。

“沒什麽你不能聽的。”

寧湘仰頭,眼尾蔓延著笑意:“依照祖製例律,後宮嬪妃不得幹政,你真想我當紅顏禍水啊?”

他一哂:“你閑散慣了,後宮的雜務不管,那些冗雜的政事你有興趣?”

寧湘撓撓頭,心虛道:“這不是有你嗎,我操什麽心……”

宮中雜務有宮人打點,自是不必她動手,宣明繁也沒想讓她勞累,隻是說起方才侍衛稟報的事。

“安插在榮王身邊的人說,近日榮王和張齡走得近,甚至敬王也參與其中,大約是有了計策,要準備動手了。”

寧湘詫異抬頭,宣明繁如今大權在握,在榮王身邊安插眼線不稀奇,隻是宣明晟怎麽也和榮王勾結了?

三皇子多年來默默不聞,若不是這回宣明晟自請去賑災,寧湘都不曾仔細注意到他。

“敬王殿下向來憨厚老實,怎麽會……”

雨勢漸大,水珠順著屋簷滴落在石階上,流淌著圈圈漣漪,宣明繁的聲音也變得低沉:“人心易變,縱是親兄弟也有反目成仇的時候,何況身在帝王家。”

在他出家後,榮王就曾有意扶持三皇子上位,隻是宣明晟出身卑微,為先帝所不喜,雖然動搖過想法,到底最後還是沒有改變決定。

這朝堂之上為利益所驅使,他們之間有往來也不稀奇,榮王如今即便有不臣之心想要謀反,也沒有名正言順的理由自立為王,敬王倒是個很好的幌子。

宣明繁和宣明晟雖之間,不如與宣明呈那般親厚,但畢竟還是血緣至親,宣明晟若真要倒行逆施意圖不軌,便是徹底斷了手足間的情分了。

宣明繁溫和仁善,從未苛待過身邊人,即位過後更是勵精圖治,匡扶正義。可即便如此,依然有人看不慣他,誓要將他拉下皇位,跌落塵埃才肯罷休。

寧湘想起他身在佛門以一己之力普度眾生,從未更改的初心,忍不住心疼。

她伸手,捧著他的臉,不遠處還有守衛看著也毫不在意,鄭重其事說:“你還有我呢,我會一直陪著你!”

宣明繁怔了怔,握住她的手:“真的?”

她點頭:“真的!”

他垂眼,沉沉的目光落在她一本正經的臉上,良久,終是低頭把人擁入懷中。

“好,我記住了,你不能反悔。”

當初去江州時,他說等她生下孩子可自行離開,從她有孕到生子,心中都在後悔當日所說的話,擔心有朝一日她真的選擇自由棄他而去該要怎麽辦?

她沒心沒肺慣了,引誘他時無所不用其極,等盡了興又能一本正經把他推開,半點不留戀。

若是哪日她如在客船那晚一般,收拾包袱一走了之,他還不知能不能再找到她。

所以他不得不使些手段,把寧家人都接來京城,她的念想都在眼皮子底下,就算哪天想走,一時帶不走一家子,他還能有機會和她周旋。

她踮腳,親親他的唇,笑得像個欺負良家婦女的惡霸:“你是人間絕色,我哪裏舍得拋棄你……”

寧湘看不懂其中彎彎繞繞,哪裏知道他是這樣的想法。隻覺得這麽一個對自己言聽計從,又長得好看的男人擺在麵前,白白看著實在可惜。

若是拱手讓人更是舍不得,必得長久的據為己有,方不覺得遺憾。

宣明繁攬著她的腰,眉心微蹙:“你就看中我這張臉?”

“當然不止。”她意味深長笑起來,湊在他耳畔,又說了一句話,下一刻便見他抿著唇,紅了耳根。

他無可奈何看著她:“你正經些!”

“好好好,我不說了。”寧湘忍俊不禁,舉手投降,轉而說起方才未完的話題,“榮王那邊會有麻煩嗎?”

榮王把持朝政多年,若是與張齡為伍就是如虎添翼,當然,若是沒有足夠的把握,榮王不會輕易動手。到能動手的時候,必然是存在威脅的,他不能小覷。

但這些隱憂,不必和寧湘細說。

他還是風輕雲淡的神情,淡聲說:“危險還是有的,但不是太麻煩,我自有法子。”

這些事寧湘幫不上忙,心中盡管擔憂,卻沒敢開口,隻溫聲說:“那你千萬小心。”

“好。”

*

秋雨下得緩而密,夜色悄然,落葉無聲墜地,被髒汙的靴子踩進泥濘裏。

酒樓雅間相比平日更為安靜,有人身披鬥篷踩上樓梯,在門前遞上書信一封。

座前的人緩緩出聲:“進來吧,張統領。”

張齡左右看了看,咬著牙進門。

“王爺有何吩咐?”

榮王倒了一杯酒,往前一推:“有話慢慢說,張統領急什麽?”

書信拆開擺在桌上,被風卷動,張齡起身關了窗,飲盡杯中酒,沉聲說:“王爺知道我還有一家老小,不能冒著這個險。”

榮王嗤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張統領現在想獨善其身……晚了!”

張齡胡子顫了顫。

“當初陳麒打了敗仗,貶了官職,若不是我向先皇舉薦你,這禁軍統領的位置怎麽落到你身上?”

禁軍統領原是先皇後兄長大將軍陳麒,五年前邊關動亂,先帝命陳麒出征,要另選禁軍統領。

陳麒出兵不利兵敗重傷,榮王趁亂舉薦了張齡,張齡感恩戴德前後送了不少金銀,也因此在榮王手裏留下了把柄。

如今走投無路,也隻能認栽。

“王爺知遇之恩,張齡沒齒難忘。”

榮王這才滿意,又替他滿上杯中酒:“張統領放心,事成之後,本王必不會虧待你和你的家人。”

張齡遲疑了片刻,問:“王爺真的要扶持敬王殿下?”

榮王端著酒杯,意味不明地說:“就看他聽不聽話了……”

張齡心中有了底,低聲問:“王爺打算什麽時候動手?”

“八月二十七。”

他微驚:“還有十日?”

榮王漫不經心道:“這可是個好日子……”

去年八月二十七,先帝賓天,傳位於皇太子宣明繁。

今年八月二十七,宣明繁將率文武百官前往帝陵祭祀,屆時便是動手的好時機。

多年謀劃,也就在此做個了斷了。

作者有話說:

吹了風,頭疼了一天,一動就想吐,吃了止疼藥現在才清醒,等會兒繼續寫二更,不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