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王謀逆的消息傳進宮時,寧湘還跪坐在床榻前看著宣從一。

宣從一如今三個多月,除了夜裏不哄孩子,其他事寧湘都是親力親為。

一刻鍾前才給他換了尿濕的衣裳,就一回頭的功夫,便見小娃娃艱難地翻了個身,趴在床榻上,腦袋晃晃悠悠可愛極了。

為人父母,對孩子的每一次進步都覺得新鮮,這是宣從一第一次翻身,寧湘又驚又喜,使壞把他撥回去:“再翻一個給娘瞧瞧?”

他仿佛聽懂了,手腳並用,使足了勁兒又翻過來,傻乎乎地咧嘴笑了笑。

寧湘捏捏他粉嫩的臉頰,沒忍住又湊上去親了一口:“兒子真棒!”

“娘娘,出事了!”紫檀驚惶的聲音忽然在門口響起,她一向沉穩,鮮少有如此失態的時候。

寧湘笑容頓消,心中一跳:“怎麽了?”

紫檀白著臉,顫聲說:“榮、榮王謀逆,勾結禁軍統領圍攻皇陵……”

此言一出,端著茶水進門的曲嬤嬤嚇得失了手,茶杯一翻,水撒了滿地。

“這這這,皇上呢?皇上沒事吧?”

寧湘閉了閉眼,又緩緩睜開,眸中情緒沉沉:“嬤嬤先帶小皇子下去吧。”

曲嬤嬤一臉急色:“到底發什麽了,皇上不會出事了吧……”

她帶大宣明繁,情分自是深重,隻是著急時難免口不擇言,眼看寧湘沉了臉,紫檀忙道:“皇上怎麽會有事,嬤嬤多慮了。”

曲嬤嬤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忙拍了拍嘴:“是是是,皇上吉人自有天相……”

寧湘坐在床榻前,沉聲開口:“下去吧。”

曲嬤嬤覷著她的臉色,到底沒敢再說什麽,放下茶水擦了手,抱上床榻上的宣從一去了後殿。

紫檀這會兒倒是冷靜下來,溫聲說:“嬤嬤關心則亂,說錯了話,娘娘您別放在心上。皇上身邊有殿前司,不會有事的!”

寧湘知道榮王有不臣之心,宣明繁也說過他按捺不住會在近日動手,萬萬沒想到會是今日。

宣明繁既知榮王計劃,定然早有準備,她也相信他有萬全之策可以應對,可乍一聽榮王謀逆,她還是抑製不住擔憂和驚懼。

榮王霸攬朝政多年,勢力已經根深蒂固,宣明繁畢竟才登基一年,勝算不知幾何……

紫檀看她無意識地攥著裙擺,指尖勒出紅痕,握住她冰涼的掌心:“眼下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娘娘不要太過擔憂。”

寧湘頷首:“我知道。”

可她的情緒實在是太差了,看起來沉著冷靜,掌心沁出的冷汗還是出賣了她的不安。

紫檀心疼道:“奴婢請老夫人進宮來吧?”有人陪伴左右也是好的。

日光斜照入戶,落在窗前一摞宣明繁尚未來得及看的奏疏上,金芒刺眼,寧湘移開目光,搖了搖頭:“不了,我大嫂有身孕了,娘要照看她,一時沒有空閑。”

紫檀詫異:“夫人有身孕啦?”

“才一個多月,胎像未穩,我還沒告訴皇上。”

紫檀笑起來:“咱們小殿下也要當哥哥了。”

寧湘勾了勾唇,笑意卻不達眼底。

眼看天色越來越暗,皇陵還沒有消息傳回來,前所未有的慌亂湧上心頭。

紫檀本想問晚膳怎麽用,眼見她蒼白的臉色還是作罷。

退出寢殿時瞥見轉角處一道人影一晃而過,她看了一眼,沒有放在心上,出了勤政殿打聽皇陵消息去了。

芳蕊藏在柱子後,神色緊張,眼見寢殿裏燈火通明沒有動靜,這才深呼吸進了宣從一住的右殿。

乳母才給小皇子喂了奶,曲嬤嬤豎抱著孩子拍嗝。

芳蕊換上笑顏:“嬤嬤,我來吧,您還沒用飯呢。”

宣明繁音信全無,曲嬤嬤正擔憂著,哪裏吃得下飯,見她臉上的笑意,忍不住皺眉:“什麽時候了你還笑得出來?”

芳蕊一僵,忙收斂了笑容:“嬤嬤恕罪。”

曲嬤嬤心頭憤懣,罵起了榮王:“這天殺的畜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舉,皇上定要將他碎屍萬段才好!”

許是聲音大了些,驚得宣從一大哭,她一頓,忙又拍拍他的後背,放柔了聲音:“哎喲,嚇著殿下了是不是,我不說了,不說了……”

芳蕊眸光微閃,看著曲嬤嬤懷裏的小皇子,默默握緊了拳頭。

“奴婢見娘娘這半日都心神不寧的,想是太擔憂皇上了吧?”

曲嬤嬤抿抿唇,雖然不想承認,但不得不說淑妃和皇上的感情當真深厚。

她向來覺得寧湘小門小戶出身,不夠端莊賢淑,配不上高潔矜貴的皇上,能封淑妃,生下皇長子,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初進宮時,她還當寧湘是子憑母貴,才得皇上看重,誰知淑妃手段高超,哄得宣明繁百依百順不說,甚至空置後宮獨寵她一人。

曲嬤嬤還記得先帝在世時,光是嬪位以上的娘娘就有十幾人,先皇後還跟她嘲諷說先帝豔福不淺。

天子三宮六院實屬正常,即便是先皇後也不得不妥協,為先帝挑選女人進宮。

偏偏淑妃不識趣,一人霸占了皇上,而宣明繁更是與他父親大相庭徑,獨寵寧湘一人。

曲嬤嬤倒也暗示過宣明繁應為皇室開枝散葉著想立後納妃,可惜這麽久了,後宮仍然隻有淑妃,她再看不順眼也沒有法子。

嬰孩的睡意來得快,不過片刻宣從一便睡著了,曲嬤嬤略抱了會兒,才輕手輕腳放到**,細致地給他蓋上被褥。

芳蕊見此添了燈,放在案上:“嬤嬤多少吃些吧,皇上應當快回來了,奴婢在這兒守著小殿下。”

曲嬤嬤瞥她一眼,想了想,道:“那你好好看著殿下,有事來叫我。”

“是。”

夜裏天涼,曲嬤嬤又去關上了窗才離開。

芳蕊坐在床沿邊,看著**熟睡的小皇子,艱難地咽了咽唾沫。

小皇子和皇上生得極像,看到他的眉眼,不禁讓她想起那道光風霽月的身影。

她初入宮時,宣明繁還是太子,她因犯了錯被嬤嬤責罰跪在宮道上,正巧太子殿下路過解了圍。

太子殿下素來溫和仁善,芳蕊卻因此動了心。

那之後她倒是想方設法接近宣明繁,可惜他不近女色,從不正眼瞧她。

如今好不容易來了勤政殿伺候,他滿心滿眼隻有淑妃,從不屑旁人的殷勤。

芳蕊想不通,同是宮女,為何寧湘有那麽好的運氣,能得宣明繁青睞,她努力這麽多年還是個宮女。

她死了心,又不甘心。

直到有人承諾她辦一件事,就讓她出宮,並給她萬兩白銀謀生。

芳蕊知道今日皇陵會發生大事,宣明繁這個時辰還沒回來,或許是真的回不來了。

隻要她趁亂動了手,就能離開這裏,風風光光回家,爹娘和弟弟再也不會看不起自己。

一個小小的嬰孩,不是難事……

芳蕊顫抖著伸出手,把小皇子身上的被褥往上拉,直到覆住了他的臉,漸漸用了力。

三個月的孩子,力氣實在太小了,隔著被褥隻有輕微一點掙紮。

芳蕊心頭湧起風浪,死死壓住被被子。

曲嬤嬤跨進門,揚聲說:“芳蕊,皇上回——你在幹什麽!”

芳蕊嚇得花容失色,頓時縮回手,麵色慘白:“嬤嬤,嬤嬤我……”

曲嬤嬤三兩步上前,掀開了被子,宣從一張了張嘴,哇得一聲哭出來。

她鬆了口氣,一把推開芳蕊,震驚不已:“你要殺了小殿下?”

芳蕊沒見到曲嬤嬤會去而複返,驚慌失措地跌坐在地上,語無倫次地說:“沒有、我沒有……嬤嬤你聽我解釋,我不是……”

小皇子哭得厲害,曲嬤嬤拖住她的手臂,目光淩厲:“你當我眼瞎是不是?我看得清清楚楚,你用被子蒙住了殿下……走,跟我去見娘娘!”

芳蕊麵無血色,顫聲說:“我不要!我不要去!嬤嬤求你放過我,放過我!”

曲嬤嬤惡狠狠看著她,憤怒不已:“膽敢謀害皇子,你等著株連九族吧。”

曲嬤嬤雖然有了年紀,力氣卻不小,芳蕊被她拖拽著撞上了桌案,滿心的絕望,慌亂之下,撞掉了案上的燈燭。

蠟燭熄滅,殿中稍微暗了些。

蓮花式樣的燭台滾落在手邊,芳蕊心頭一顫,想也不想便握在手裏,直直砸向曲嬤嬤後腦。

曲嬤嬤瞪大了眼,向後倒去,恍惚間看到門外人影晃動,有人進門來,艱難地指了指芳蕊:“她、她要殺小殿下……”

冰冷的目光落在身上,芳蕊手裏的燭台落了地。

“皇上,我沒有……”

紫檀三兩步過去,抱起小皇子,寧湘仔細查看宣從一的身體,確認沒有問題,才鬆了口氣。

宣明繁風塵仆仆歸來,一身鋒利氣息未消,聲色冷漠:“帶下去,嚴加審問!”

侍衛一擁而入,帶走了芳蕊,曲嬤嬤還躺在地上,痛苦地喘息著,寧湘這才注意流淌了一地的鮮血。

“快請太醫。”

變故陡生,誰也沒有料到,寧湘心有餘悸,看著太醫進門為曲嬤嬤止血,最後再看著太醫搖著頭出門,心中一沉,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作者有話說:

新年快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