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繁握著筷子的手一頓,牽動唇角笑了笑。

吃了兩口,發現與平日的味道略有不同,但同樣美味。

他誇讚:“好吃,你很厲害。”

寧湘挑眉:“真的?”

“真的好吃。”他抬眸看著她,眼底帶著笑意和認真,“但是以後不用下廚做這些,太辛苦了。”

寧湘心上微動,依言點頭:“閑來無事可做,打發時間,以後不做了。”

夏日清粥解膩,宣明繁吃了大半,這才擱下筷子。

“我這幾日太忙,沒顧得上你和從一,七夕若是得空,我陪你出宮轉轉。”

寧湘怔了下,這個時候他竟然都還惦記著自己的情緒,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他這些關懷備至的細心體貼實在令人動容,她起身,越過桌椅去擁抱他。

“朝政要緊,你別擔憂我。從一有乳母和曲嬤嬤,能吃能睡,不像你眼圈都紅了。”

此次水患死傷無數,宣明繁雖沒與她細說,但從每日進出書房的大臣們凝重的神色來看,災情並不容樂觀。

洪災蔓延至周邊鄰縣,災民有近萬人,如今洪水褪去,如何安頓著這萬人是個難題。

朝廷賑災是一方麵,還要擔心流寇作亂、商賈買賣貨物坐地起價,最要緊的是水災過後疫病的防治。

好在佛祖保佑,幾日過去,並沒有這樣的情況發生,實乃不幸中的萬幸。

宣明繁低頭,親親她的臉頰:“我看奏疏,你陪我坐會兒。”

寧湘擔憂:“不會打擾到你?”

“不會。”

他轉身,從書架裏抽出兩本她向來愛看的民間奇誌,指指窗下:“那裏有風,過去坐。”

寧湘眉眼彎彎,正好求之不得。

找個舒適的姿勢落座,翻了兩頁,就見宣明繁已經投入政務中,提筆寫字極為認真。

蟬鳴聲聲震耳,日光斜照入戶,驚起細小的飛塵,那張輪廓分明的俊臉,在半明半昧的光影中也分外清晰。

放在一旁的佛珠不知何時被他戴到了手上,愈發襯得手背脈絡分明,指尖修長。

寧湘撐著腦袋,想起去年這個時候,他們都還在涿州,淨聞法師忙著準備盂蘭盆法會,半途遇見她被詠娘為難,帶著兩個小和尚挺身而出的場景。

那時的淨聞法師沉寂冷靜、波瀾不興,滿心隻管普度眾生。不知不覺一整年過去,他依然心係蒼生,卻沒了遊離紅塵外的淡漠清冷。

他從萬丈紅塵中脫身,修行幾年,又重回紅塵,周身氣度與心性,卻更甚從前。

寧湘癡癡看著他的身影,等敲門聲不合時宜響起,這才如夢初醒。

“皇上,榮王敬王來了。”

合上書,寧湘整理好衣裙:“皇上忙吧,我回去了。”

宣明繁抬頭,靜靜看她片刻:“好,我盡快忙完陪你用晚膳。”

榮王和敬王大約是有事稟報,她才出書房大門,兩人就候在了台階下。

寧湘分明看到榮王微微一蹙的眉心。

“淑妃娘娘。”

直到他不待見自己,寧湘也不欲多言,讓出路來:“皇叔請。”

榮王昂首進門,宣明晟倒是頓住腳步,朝她拱手:“皇嫂。”

寧湘頷首:“敬王殿下。”

待兩人進了書房,這才提著食盒離開。

書房內,宣明繁擱下筆,便聽榮王微冷的聲音響起。

“方才進門時,遇見淑妃娘娘。恕臣直言,書房重地,後宮嬪妃不該隨意出入!”

宣明繁麵色清淡,端過手邊的青花茶盞,喝了一口才發現君山銀針換成了能敗火的金銀花茶。

想到這是寧湘的傑作,他動了動唇:“並非隨意,是我讓她來的。”

榮王滯了滯,麵色不虞,“但女子頻繁出入書房,有幹涉朝政之嫌,皇上慎重。”

“無事,我相信她。”

榮王忍住拂袖的衝動,說起來意。

“有關青羊縣水患受災情況,想必丞相已上稟皇上,此去青羊賑災,臣願意首當其衝,為皇上排憂解難!”

宣明繁坐在上首,指尖摩挲著杯盞上的紋路,聲色溫和:“青羊縣水患未過,災情複雜,皇叔是股肱之臣,不宜涉險。”

榮王顯然猜到他會拒絕,繼續道,“災情險要,臣又如何隻周全自身安危,置受苦的百姓不顧呢?”

“朝中後起之秀不乏能力出眾的佼佼者,皇叔年輕時南征北戰,留下許多舊傷,如今還是安心休養的好。”

他的語氣平淡親和,一字一句分明是晚輩的關心,卻又透著幾分不容置喙的強勢。

自從滄州兵權一交,宣明繁就有理由不讓他離京了。

今日好不容易找到光明正大的理由,卻被他不由分說的打回。

榮王心中猶疑,莫非是被他看出了什麽?

他去不得,另外有人總去得,使了個眼色,身旁的宣明晟心領神會。

“臣弟願意一試。”

宣明繁抬眸:“你想去?”

“臣弟自知初涉朝堂,經驗不足,但為皇上分憂、為百姓解難,臣弟亦義不容辭!”

目光落在宣明晟身上,宣明繁仔細打量了這個弟弟一眼。

以往總覺得他尚年輕,不足以獨當一麵,自及冠以後,倒像是一夕之間長大了似的。

宣明繁親情緣淡漠,對這親弟弟也沒多少情分,可畢竟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何況宣明晟也沒開口求過什麽。

既隻是運送糧餉,青羊縣有知州坐鎮,也不需宣明晟多做什麽,他便沒有理由不答應。

“好。”

夜裏回寢殿,說起宣明晟自請前往涿州,寧湘都不禁驚訝。

“這位敬王殿下素來寡言少語,竟向皇上親自開口去賑災?”

“倒也不足為奇。”宣明繁嫻熟的抱起搖籃裏的宣從一,眉眼含著柔意,“他已及弱冠,又封了王開了府,不是當年碌碌無名的三皇子了。”

她一愣:“你是說敬王有野心?”

他點點頭:“同為大梁皇室子孫,誰又甘心屈居人後。”

“那豈不是要處處提防著?”

“這朝堂上下,誰不是如履薄冰呢,以他眼下的能力,還做不了什麽。”

哄睡了孩子,曲嬤嬤帶著今日新做的小衣裳進來。

曲嬤嬤針線活很好,小小的衣裳也能看出手藝不凡,寧湘毫不吝嗇地誇讚:“嬤嬤做的真好看,改日也教教我。”

說來慚愧,她這個當娘的如今也隻會做小孩的肚兜,針法蹩腳,自己都看不過去。

曲嬤嬤端得體統規矩,垂首應是。

自那日開誠布公挑明了心中不滿,曲嬤嬤倒是沒敢在她麵前再說那些逾越的話。

寧湘自認為還算得上個溫和的主子,也許是推己及人,知道宮人們的不容易,平時底下人犯了什麽過錯,她也不會計較。

但人總是有底線的,不能容忍別人爬到自己頭上作威作福,曲嬤嬤仗著自己是天子乳母想要在宮人麵前擺擺架子可以,但試圖把她當成兒媳教訓就不成體統。

宣明繁把哄睡的孩子交給曲嬤嬤,溫聲說:“嬤嬤辛苦,年紀大了就少做些針線活,仔細眼睛。”

曲嬤嬤生第二個孩子時眼睛落下毛病,先皇後還請太醫看過,那時候的皇太子不過丁點大,也是這麽關切地叫她仔細眼睛。

一晃眼二十幾年了。

曲嬤嬤一時悲從中來,紅了眼眶:“奴婢知道,多謝皇上關心。”

“嬤嬤把孩子給乳母,早些歇息吧。”

“是。”曲嬤嬤抱著孩子去了隔壁,乳母來接過孩子,小心翼翼放置在床榻上。

曲嬤嬤放下床帳,吩咐乳母好生照看小殿下,這才回了自己屋子。

小宮女打了水來,殷勤道:“嬤嬤快洗漱休息吧。”

曲嬤嬤應了一聲,洗漱完小宮女又端來一盅燕窩。

她瞥了一眼,攪著勺子:“這燕窩哪來的?”

“今兒小廚房給淑妃娘娘熬燕窩剩下的,奴婢想著嬤嬤辛苦,特留著孝敬您。”

曲嬤嬤吃了一口,漫不經心道:“有心了。”

小宮女叫芳蕊,進宮好幾年,心思活泛伶俐,特撥來伺候曲嬤嬤的。

拆卸頭麵時,芳蕊看到她腕間的玉鐲:“我瞧嬤嬤手上的鐲子水頭極好,不是凡品吧?”

“算你有眼光。”曲嬤嬤撥了撥鐲子,麵上帶著幾分驕傲,“這是先皇後賞的,嘉獎我照顧太子勞心勞力。”

芳蕊笑道:“嬤嬤為皇室養育一代帝王,的確勞苦功高。”

當年先皇後故去,曲嬤嬤出了宮養老,後來聽聞太子出家嚇了好一跳,還以為殿下一身本領就要埋沒在佛門中。

還好這奶兒子有出息,有本事,最後還是坐上了皇位,連她這個乳母也跟著沾光。

芳蕊遲疑道:“皇上敬重嬤嬤自然人人知曉,隻是我瞧著淑妃娘娘似乎對您多有不滿?”

曲嬤嬤嗤笑一聲:“小門小戶出身的人,心眼難免小些,我犯不著和她計較。”

“嬤嬤大度。想來是淑妃娘娘年輕,不懂事,還要嬤嬤提點提點才好!”

說起這個,曲嬤嬤不由得想起今日,淑妃娘娘在書房逗留了大半個時辰,關上門來不知和皇上做了什麽。

以前從未聽說除皇後外的妃嬪能和皇帝同居一殿,淑妃年輕漂亮哄得皇上欲罷不能,偌大的後宮就這麽空置著。

可惜她不好說什麽:“罷了,任他們去吧。”

芳蕊目光微閃。

翌日關於淑妃恃寵而驕霸占書房,榮王敬王頂著烈日等候的消息,還是悄無聲息地在宮裏宮外傳開。

眾人皆知皇上獨寵淑妃一人,甚至進宮當日就言明與其同住,那時候因著淑妃有孕,不便諫言,如今皇長子已出生,淑妃再住勤政殿就不妥當。

朝臣們紛紛上書,請皇上為淑妃另擇宮室,並考慮立後納妃,為皇室開枝散葉。

作者有話說:

後麵應該能正常日更了,保底日三,加更可能有點困難,我會盡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