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兩日寧湘也並未聽聞這些傳言,午後炎熱,便在屋子裏拆先前柳景玄送來的書信。

書信是寧彥之親筆所書,沒有什麽特別的內容,大部分都是和柳景玄互談近況。

滿月宴上柳景玄說把寧彥之的書信和字帖都給她做紀念。

寧湘隻看了一遍,又把信原原本本折回去,讓人送回侍郎府,隻是把兩本寧彥之的字帖留下,將來宣從一長大,就讓他臨摹二舅舅的字帖。

宣明繁很忙,成日在書房,要麽也不在勤政殿,因為水患一事答應她七夕出宮也擱置了。

寧湘倒是半點不在意,她如今才是真正的富貴閑人,衣食無憂,除了帶孩子,也沒什麽事可做。

日頭西移,黃昏時多了些涼意,宣從一已經兩個月,一雙眼睛逐漸有神,開始滴溜溜地轉,鮮豔的事物總能引起他的興趣。

花園裏合歡花正值花期,一簇簇開得正豔,寧湘抱著孩子隨處轉了轉,正欣賞景致,紫檀氣喘籲籲找過來,臉上帶著無法掩飾的笑意。

“有什麽好事嗎?”

紫檀呀了聲:“娘娘猜得真準,的確有個好消息告訴您。”

寧湘看她臉上帶著奔跑過後的紅暈,不禁好奇:“什麽好消息?”

“太醫說您父親能站起來了!”

“是嗎?”寧湘愕然過後,一時悲喜交加,熱淚盈眶,“那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自三年前寧父雙腿被樹壓斷,意誌受挫,消沉了許多,他自己雖然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可心中到底留下了遺憾和傷痕。

若非宣明繁廣尋名醫,為寧父醫治,隻怕這輩子都不會有這一天。

紫檀道:“太醫說您父親雖然可以站立了,但走路還有問題,需得長久紮針吃藥,最多再有半年應當就能行動自如了。”

這是從前想也不敢想的奢念。

寧湘擦擦眼角,笑起來:“他這是舊傷,一時自然也好不了,過去幾年都熬過來了,也不差這幾個月。”

想起什麽,她問:“是皇上讓你來告訴我的?”

“是啊,太醫稟報了這個好消息,皇上就讓尤總管來告訴您一聲,結果您不在寢殿裏,奴婢隻好自己找來!”

寧湘心軟得一塌糊塗:“他人呢?”

“今日是周太後忌辰,肅安大長公主和榮王妃正在福壽宮,皇上不得不去一趟。”紫檀說完,覷著寧湘的神色,沒敢說榮王妃把季小姐也帶上了。

寧湘不疑有他,抱著孩子繼續轉悠。

另一頭,福壽宮內,肅安大長公主祭拜完周太後,想起幼時的事情難自抑,聲淚俱下。

榮王妃對過世的婆母倒沒多深厚的感情,隻讓季翩然去攙起公主,餘光落在向太後靈位敬香的頎長身影上。

周太後死了十幾年,每年忌辰都從簡,今年要不是大長公主在,宣明繁定然也不會過來。

榮王妃想起臨走時丈夫的囑托,等長公主和宣明繁說話,招來宮人準備茶水,吩咐季翩然:“你把茶給皇上和公主送去。”

季翩然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知道姨母還沒死心,還要試圖撮合她和皇上,今日特意帶她進宮就是為了在宣明繁跟前露臉。從前能低眉順目應下,如今隻覺得厭煩,恨不得立刻從這個家裏出去。

心中縱有不滿,還是不能表現在臉上,等在偏殿落座,送上茶水,公主還在喟歎。

“時光催人老,一晃太後走了快二十年,我這個做女兒的也是當年她的年紀了。”

宣明繁平靜說:“姑母節哀。”

大長公主斜睨他一眼,要不說怎麽不是親生的,這淡漠清冷的性子,哪裏是真心為周太後傷心。可他今日又來了,禮節麵麵俱到,挑不出半點毛病來。

公主心有不滿,卻不好再說什麽:“我去後殿轉轉,皇上一起吧。”

天色漸晚,宣明繁還記掛著寧湘,沒有多少耐心周旋,但今日畢竟是他名義上祖母的忌辰,不好一走了之。

公主起身往後殿去,榮王妃率先跟上,看季翩然放下要走,不動聲色推她一把。

手邊的茶杯清脆一聲響,砸在地上四分五裂,茶水好巧不巧灑在了宣明繁衣擺上。

榮王妃哎喲一聲:“翩然你怎麽回事,還不給皇上擦擦?”

“皇上恕罪。”

季翩然忙摸出帕子,還沒靠近宣明繁,已經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拿過去:“我自己來就好。”

季翩然尷尬立在原地,榮王妃目光閃了閃:“翩然你在這兒伺候皇上,我去陪公主。”

不等回答,榮王妃已經越過兩人去了後殿。

季翩然知道姨母的心思,難免惴惴,不安地看了宣明繁一眼:“皇上沒事吧?”

夏日天熱,茶水並不燙,隻是濕了一角衣擺。

宣明繁不介意,清冷的視線落在她臉上:“茶水是你姨母推你一把才撒出來的吧?”

季翩然臉色一變,難堪低下頭:“臣女失禮了,皇上恕罪。”

意料之外的,他未見惱怒,隻是淡淡說:“你姨母還想讓你進宮?”

季翩然蜷著手指:“是,但是……”

宣明繁接過她的話:“但是你並不想進宮,是嗎?”

季翩然噗通跪在地上,霎時間紅了眼睛:“臣女知道皇上和淑妃娘娘琴瑟和鳴,我從未想過要破壞您與娘娘的感情,更是從未想過要進宮。可是姨母養育之恩,我不得不報!”

宣明繁負手看著她:“朝廷往年撥給季家的撫恤呢?”

季翩然一怔,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大部分都交給了姨母,剩下的交給季家的老管家修繕舊宅。”

“季將軍是功臣,每年朝廷撥的銀子足有千兩之多,你一個弱女子一年花銷不過數百兩,榮王夫婦養育你十來年,那些銀子就當是感謝他們恩情了。”

季翩然愣住,忽然意識到宣明繁的意思。

“你拿著剩下的銀子,自立門戶,今後自己當家做主,你可願意?”

季將軍戰死時季翩然還小,家中沒有男丁,撐不起季家門戶來,先帝便下旨讓榮王夫婦養育侄女。

女子當家做主的不多,自立門戶更是困難,但季翩然是功臣遺孤,朝廷有撫恤,想要離開榮王府自食其力也並不算難。

隻是一個弱女子自立門戶,難免會受風言風語影響,日子會更加艱難。

季翩然想起宣明呈曾問她為什麽不願意離開榮王府,隻是因為沒有合適的理由光明正大離開,如今宣明繁既開了口,她便再也不用寄人籬下受盡苦楚。

隻考慮了一瞬,她便伏在地上鄭重應了:“臣女願意,多謝皇上。”

榮王妃陪公主去後殿,兩人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多有不妥。

等不到他們回來,宣明繁說完這些話便要走,季翩然起身相送,誰知腳下踉蹌又險些摔倒。

還是一旁的尤禮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將她安頓在椅子上:“季小姐沒事吧?”

季翩然搖了搖頭,試圖甩掉心中那股悄然而起的不適感。

明明有風流淌而過,她仍覺得身子燥熱,意識也在一點點渙散。

眼前衣袖一晃,撩到極淡的清香,下一刻,微涼的指尖落在腕間,不由得顫栗了一下。

感受到指尖下洶湧的脈象,宣明繁倏地收回手,眸光微凝。

尤禮看他沉沉的目光不禁擔憂:“皇上,季小姐怎麽了?”

他冷冷牽唇:“真是好大的膽子……”

若是連尤禮也不在這裏,隻怕是說不清了。

季翩然臉色酡紅,眉頭緊鎖,顯然是不適。

尤禮摸不著頭腦:“可要請太醫?”

宣明繁轉身:“把人先帶走,留在這裏,是讓人來害她。”

尤禮一頭霧水,也不知是何原因,這偏殿裏除了兩個站在門口的小太監別無他人,榮王妃和公主一去不複返似的。

季小姐不舒服,他自然不能讓皇上屈尊相幫,正要喚兩個小太監幫忙,忽然想起隔壁是貴太妃的宮殿,忙差人去請人來。

寧湘收到消息時,正在張羅晚膳,聽清內容麵色微變,匆匆忙忙放下碗筷往外趕。

曲嬤嬤抱著孩子在旁直皺眉。

到了貴太妃寢宮,太醫已經在給季翩然看診。

她腳下生風,一眼看到殿外候著的宣明繁和宣明呈。

“慢點,跑那麽快做什麽?”宣明繁輕斥一聲,把她攔在跟前。

寧湘上下打量他一番,沒有發現半點異常,才鬆了口氣:“你沒事?”

宣明繁知道她在說什麽,搖頭:“放心,我沒事。”

榮王妃還沒那個膽量對他下手。

“季小姐呢?”

“沒有大礙。”

回答她的是宣明呈,他顯然是得知了真相,這會兒怒火中燒,臉色不怎麽好看。

有些話難以啟齒,寧湘提著裙擺:“我進去看看她。”

太醫正好收了藥箱,季翩然靠在床頭虛弱無力,眼神卻是清明的。

看到寧湘,她從**起來便要下跪:“臣女和皇上什麽都沒有發生,請娘娘相信我……”

寧湘把她扶起來:“我知道,是別人故意陷害你。”

季翩然臉上發燙,難堪極了。

“我不知道,他們竟然能做出這樣的事……”

“人心叵測,防不勝防。”